“今天不自己動手可吃不上飯了。”李岩笑道,葉春萌再伸了個懶腰,推開車門出去,狠狠地吸了兩口山區夜間清冷的空氣,一時間睡意和倦怠盡去,回過頭,見李岩已經從後備箱裏拎了兩桶水、一個小小的工具箱,掏出鑰匙朝小院走過去。

“不用鑽木取火的話,我還幫得上忙。” 葉春萌跟在他身後。

“打火機如果壞了,可真難說。”李岩打開院門,這是個很小的小院,正麵兩間房,兩側各一間,院子裏有菜圃,種的是白菜,像一朵朵綠色的花朵。李岩領著葉春萌推開側麵小屋的門進去,拉開燈,抬頭看著掛在牆上的兩塊小黑板,左邊那塊密密麻麻地依次記錄著十幾個名字,旁邊都有日期,從四月份到前天。右邊那個黑板上麵寫著:

“5月1日,劉小飛與朋友三人消滅光冰箱裏所有存貨後補充儲備,現有羊後腿肉一塊,野兔一隻,香腸若幹,黃瓜五條,青椒兩個,燒烤醬料兩瓶。抽屜裏所有調料齊全。”

李岩在左邊小黑板寫上5月3日李岩帶朋友一人,然後回頭對葉春萌說道:

“嚐嚐麻辣兔肉?”

“好啊,”葉春萌點頭,站在小屋中間,向四周打量,見這牆皮已經剝落的小小屋子裏烤箱、冰箱、微波爐俱全,牆角還有隻不小的煤油爐子、一隻電火鍋。她偏頭瞧著那小黑板,問道:“這都是你的朋友?”

“是,不過有的還沒機會見麵。” 李岩已經開始取出兔子熟練地化凍塗抹調料,“有的是同事,有的是朋友,有的是網上認識的,也有朋友的朋友,大家都喜歡騎車爬山漂流野玩,兩年前某天旺季來爬山,沒租上旅館,敲這老鄉家的門。老鄉的兒子閨女都進城打工極少回來,旁邊這屋就空下了,後來我們聊得投機,跟老鄉說每年給他一筆錢算租這房子,我們誰偶爾來玩就在這兒歇腳,平時不在,他們會幫我們打掃打掃,定時清理冰箱。老兩口寂寞,還挺樂意見著年輕人,我們自然方便,這兩年下來,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把東西越置越全,跟老人關係也熟絡得很了。我們照著記錄過的人數分攤給錢,跟老人也都從來沒算計計較過,倒是互相幫忙得越來越多。”

李岩說著,已經把兔子醃好,切好青椒塊,那邊葉春萌把煤油爐子點起來,找出鐵鍋燒上開水,李岩在抽屜裏挑揀著調料,對葉春萌笑道:“你休息會兒吧,忙了整天,等都好了我叫你。”

葉春萌卻望著鐵鍋裏細小的水泡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很沒頭腦地說了句:

“我們的生活時常就是這樣的,我有時候覺得很累,更有時候覺得很煩,還有時候委屈不平衡,但是沒想改變。嗯,沒想。”

李岩瞥了她一眼。

葉春萌微微皺眉,頗認真地繼續道:“我們都不小了,我覺得也沒必要遮掩,尤其別誤會。”

“好,不遮掩。”李岩笑起來,手裏熟練地削土豆皮,切土豆片、薑片、洋蔥丁,“我收入不算低但是工作不輕鬆,一年出差的時間大概有三個月,周末經常加班,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做的波段,呃,有人說會影響精子活動力尤其是y染色體,所以很多同部門的同事生的都是閨女,對於重男輕女的女同誌,這個……但是,我也不想改行。”

葉春萌愣怔地瞧了他幾秒鍾,撲哧笑了。

“大夫給說說,他們講的是否謠言?不是的話我們要向老總申請勞動保護津貼;是的話,要辟謠,這太影響我們找媳婦了。”

“好,我回去給你問問學遺傳的同學。” 葉春萌忍著笑。

“謝謝,謝謝。”李岩打開窗戶,打著放在窗台下的電爐,將倒了油的小平鍋架上去,隨即將兔丁丟進鍋,煙霧吱的一聲衝天冒起來,他抓著鍋把有節奏地顛鍋,之後再順次地放入配料,薄薄的一層煙霧一時將他裹住。葉春萌眯著眼睛吸了口這油煙的味道,再睜開眼,見他邊翻炒著鍋裏的東西邊側頭衝她微笑。她忽然覺得很倦,但是又舍不得閉上眼睛,隻蜷著身子抱著雙腿,將臉靠在膝蓋上,那種軟綿綿的疲倦由她心裏蔓延開來,彌漫至全身,她輕輕地打了個哈欠,垂下眼皮,低聲說:

“真好像是老熟人。”

李岩回頭望了她一眼,見她已經蜷在椅子上睡著了。他放輕動作,向鍋裏倒入開水,醬油,點了醋,把鍋蓋蓋上,回過頭來,很仔細地打量她。

很好看的女人。很舒服的好看。相處起來,就更加舒服。

這兩年,隨著他升任這個千多人的公司的技術總監,給他介紹對象的人,越來越多。大家說,他條件太高,連父母都說,不要太挑了,沒有十全十美這回事。他不想申辯,也沒法申辯,任何的說法,都是“這姑娘還不夠他標準” 的委婉理由。

也許,看著舒服相處舒服,便就是個最高的標準,是他對自己生活質量的最高要求。他從來沒有獨身主義的願望,然而,娶回家的那個人,必不能隻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美妻賢妻,甚至兩者都不是也無妨,但隻要舒服。

可這個標準,原來比那兩者皆要,更難。

難在抽象,無法將“舒服”二字拿任何可以量化的條件定義,隻有自己的感覺,可以做主。

終於,在這並沒太抱希望的相親中,認識了她。

她不僅讓他覺得舒服,而且親切。踏實的親切。可以卸下許多的戒備,可以放下許多的不安,不需要特別拿捏風度,不需要特別在乎言辭,相處的本身就是一種歡愉,就如同,已經相識了很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