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居然是李岩。

瞧著自己的相親對象走過來,聽見他跟醫生護士說話的時候,葉春萌並不敢確信,他說的那個“朋友”就是自己。直到他很開心地向自己招手叫自己名字,她才猛然意識到,這次的相親也許氣場強大,居然有希望扛住急救中心傳呼這個克星。

跟李岩一起的醫生和護士還在向他連連致謝,他剛剛義務地幫個受傷不輕,英語講得相當不標準的法國旅客跟醫生護士之間當了翻譯,之後又幫忙打電話給他在法國的家人,一直忙到現在。那人傷情穩定,家人已經得到通知,領事館被知會,聯係了明天轉到協和醫院。

不懂法語,又聽不太懂這人法國口音的英語,並且說任何英文醫學名詞這人也聽不明白的祁縣醫院醫護人員,在這人急得大喊大叫,自己也一頭大汗的時候,見李岩神兵天降,幫忙到底,如今一切順利解決,對這位難得的“誌願者”萬分感激。李岩連連說:“我真不是學習雷鋒做好事,我確實等朋友,閑著也是閑著。”說著指著葉春萌道,“尤其朋友既然也是來幫忙參加救援,我還有個小心眼,如果戳在這裏等著被她瞧見,恐怕她嫌我礙事趕我走人呢。”

他笑著看葉春萌,看見她有點害羞地低下頭,很快又抬起來,帶著個讓人看上去心情舒暢的笑容。

張歡語跟他介紹的時候說:“萌萌曾經是我們班最溫柔細膩女孩脾氣的姑娘,隻不過實話實說,這些年讓這磨人的臨床工作整硬了愣了不少。不過你放心,回頭如果看對眼,好好嗬護最好勸她辭職,那個水姑娘準還能夠回來。”

她變硬了變愣了?

所以可以在前一分鍾還在桃花林裏低頭輕輕笑著,偶爾掠一下被風吹亂的長發,聲音溫軟柔和地跟他聊起當年跟張歡語她們同宿舍時,小姑娘之間歡樂而青澀的從前;後一分鍾,就因為急救中心的一個急呼,在起伏的山地上跑了近三公裏,臉上溫柔的羞澀盡去,心思也似乎完全將他這個“相親對象”踢出了思想之外。可以在趕到之後迅速地進入狀態,不容置疑地指揮不常經曆這樣急救場麵、忙得暈頭的當地醫生,作最快的反應和判斷。

他遠遠地看著她穿梭於鮮血和呻吟之間,一個一個重症病人地看過去,一句一句簡單的醫囑交代下來,那份決斷,竟然並不比哪個女總裁少了一點點的精明幹練。

精明的女人再美,也不可愛,幹練跟上的,往往就是一意孤行的霸道,人們如是說。於是張歡語反複強調:“萌萌,她從前可是個見著重傷病人會掉眼淚、自己難過很多天的水姑娘,她愛文學,喜歡的可不是魯迅,是梁實秋是林語堂是沈從文是張愛玲,她本來是個纖細敏感溫柔的水姑娘。”

張歡語說的“萌萌” ,究竟曾否改變?

李岩望著眼前的葉春萌。

她的臉上淡妝略殘,額頭到臉頰有兩道汗跡;長發已經綰到頭頂,用一個塑料卡子利索地盤住;她身上白大衣的袖口、胸前和下擺都沾著些血跡和藥水。但是她安靜地抱著雙臂微笑,他忽然間覺得,這時的她,竟然比在十裏桃花、微風拂麵的桃花渡時還要讓他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寧靜踏實。

他一時,居然不知道該如何言語。像很小的時候,父母答應若是連續考了三個第一就給他一整套遙控賽車,他終於一個一個地拿下第一,最喜歡的那套模型卻已遍尋不著,終於無限惆悵地放棄了,不料後來卻偶然間在街角的櫥窗裏看見,於是他長久地站著,雙手放在口袋裏握拳,不敢就推門進去,生怕那已經不肯出售,或者因為任何的原因,仍然是場空歡喜。

這時候他聽見她對旁邊一個年紀大些的醫生說道:“頭兒,看來我也不能跟你們一起吃飯了。”

“不行!這都半年沒見,我們都想你了!”另外一個年輕大夫大聲說,“除非你也有個兒子閨女的在家等媽。是不是,頭兒?”

“讓你朋友跟我們一起嘛,這麼晚了,也沒別處吃飯。”何副主任上下打量對麵中等身材、普通長相的男人。

李岩心跳忽然有些加快,很覺得自己該周旋幾句,卻一下將平日跟同事下屬客戶們交流自如、舉重若輕的說話本事丟了個一幹二淨,隻帶了些緊張地瞧著葉春萌。

卻見她忽然一邊一個地挽住那倆醫生的胳膊將他們拉近,湊上嘴去說了幾句什麼,那年輕的醫生張大了嘴不能相信地瞧著她,然後瞧向李岩,年紀大些的隻眯著眼睛打量著他,終於她一推他們肩膀,朝自己走過來,低聲說道:“我們走吧。”

“哦,好,好的。”他心跳加劇了一陣之後開始好奇她究竟說了什麼,隻是此時她低頭看著地麵笑,那笑容與其說羞澀倒不如說俏皮得意,就好像是剛剛成功戲弄了別人的淘氣姑娘。

李岩很有一種衝動想牽她的手,卻終於還是把伸出的手插回自己的口袋,向她點頭,正要轉身出去,突然將目光定在周明身上,眼見他跟葉春萌揚了下手,又跟那幾個大夫說了兩句就準備離開,在他邁出了兩步之後,李岩不自覺地趕過去幾步到他跟前:

“您是……周大夫,十年前第一醫院的周大夫。”

周明愣住,仔細地皺眉思索,然後又望向葉春萌,再抱歉地點頭:“是,不過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