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姨還說了句讓陳曦幾乎噴血的話:“如果醫生都像小劉大夫你這樣,就好了。”

可是,便算是陳曦把全身鮮血都噴光,也改變不了病人和家屬對劉誌光的信任。甚至連“周大夫的手術做得特別精致”,“李主任是全國在這方麵最出色的專家之一”,都不止一個病人,要跟劉誌光證實了之後,才心裏備覺踏實。

對於劉誌光的受歡迎,葉春萌很替他開心,感歎說用心做事還是有回報的,病人看見了他的努力、他的用心。

陳曦不能認同,說光用心有什麼用,他現在雖然診斷操作基本功都有提高,但還是咱們同學裏最差的,真正稍微急一點,病人多一點的情況,老師根本讓他靠邊站不要礙事。他跟病人關係好,那是他正經事做不了,就越發有工夫管閑事。

可是,就算他“正經事”做不好,他也在努力,“正經事”暫時還做不好的時候,他做了力所能及、能幫到別人的“閑事”,錯在哪兒了?他是笨點兒、慢點兒,可是也沒真的惹到你啊!陳曦你平時也不是小氣的人,你怎麼就那麼容不下他呢?

陳曦每當提起劉誌光時那種說不出的討厭,讓葉春萌真的有點困惑。

對於葉春萌認真的困惑,陳曦嬉皮笑臉地歸之於嫉妒,她對劉誌光的嫉妒,嫉妒他搞得定讓自己手足無措的病人。對於這個理由,葉春萌當然不信,認為這是陳曦的胡扯。陳曦對劉誌光,隻有都市聰明姑娘對小縣城笨拙傻小子的歧視,跟嫉妒哪裏扯得上半點關係?

然而把“小白菜”從菜市場抱回來的那天,晚上,大家在宿舍裏還在激動地談論這件事的時候,陳曦把大衣手套帽子穿戴齊全,在四級風裏,啃著羊肉串繞著校園溜達。她的腦子裏,竟然一直在想自己最討厭最看不上的劉誌光。

為什麼那麼容不下他?她看不上的、看不起的人,其實不少,那些比劉誌光討厭、可憎不知多少倍的人,她也不過撇撇嘴,連談論都懶得談論,對劉誌光,卻經常提起來就氣急敗壞,卻還經常不斷地提起來。

不斷地想用各種理由證明,這個軸到讓人發狂,笨到讓人沮喪的人有多麼討厭。

為什麼呢? 難道真是嫉妒?

隻有嫉妒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真正不厭其煩地詆毀他,而不是忽視。

嫉妒劉誌光?嫉妒什麼?

那天陳曦在冷風裏走著,眼前始終晃著劉誌光笨拙地給“小白菜”做人工呼吸心肺複蘇的樣子。笨拙,不標準,如果那是一個模擬急救考試,恐怕他還是得到不及格的分數。然而任何一次手術、急診,都是“觀摩”或者作後備的後備的他,最不符合一個醫生的要求的他,居然是第一個幫這孩子呼吸,幫助他的心髒跳動的醫生。他做得那麼堅定,那麼理所當然。就像他在任何時候都帶著一卷線,在所有人的偷笑中,隨時隨地地練習打結一樣理所當然,就像他做不了“正經事”時,管病人的“閑事”一樣理所當然。

他就是總能在被不喜歡他的人嘲笑,在關心他的人歎氣的時候,依然那麼理所當然地,做著自己認為“應該去做” 的一切。

謝小禾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跟一個見了才不過三次麵的人說這麼多話,且說話的內容,是對最親近的朋友,也甚少提及的。

“我……平時也沒有這麼囉唆,”謝小禾抓了抓自己頭發,偷偷地看周明,再又低下頭,“我就是心裏……心裏亂七八糟的……”

自從那個車禍的雪夜,自己的生活,便就突然脫離了慣常的規則,不,生活還照舊,然而心情,卻每日間七上八下,沒著沒落,憂懼淒涼。隻是,無法對任何親人,哪怕是親近的朋友言說。

便算對從小無話不說的陳曦,她也隻是輕鬆地對她說道:“世界真小,聖誕夜來找你趕上車禍,偏就碰見他們夫妻,還幫了他們個忙,聯係家人。”

陳曦眯縫起小眼睛看了看她,然後“哦”了一聲,笑:“要不要當做熟人,特殊照顧?”

她聳聳肩膀:“難道你們做醫生的,不該是對所有病人,都一視同仁,如同親人?”

“謝記者說得是。”陳曦趕緊點頭,然後哈哈大笑,“那好那好,我恪守職業道德,不去替你公報私仇。”

之後,陳曦再也沒有跟她講秦牧的狀況,她也並不去問她,前幾天陳曦為了找一個菜市場棄嬰身世的線索找她幫忙,一起吃飯聊天的時候,更完全沒有提起秦牧。今天她聽周明說才知道,車禍當天秦牧雖然排除了內髒出血和顱內出血,是住在骨科的病人,但是自從周明從腹部平片看到膽囊異常,第二天重新給他單查肝膽,發現有可能不隻是膽囊炎起,就已經在病區病例討論中作為重點病例之一討論了。

陳曦當然知道秦牧的一切。

“陳曦一定不想讓我再記掛,再難過。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還這麼放不下。想來想去,醫院不能去,陳曦不能找,就隻好,拿幫你的那點忙來市恩。”謝小禾不好意思地對周明說道,“能不能還麻煩你,不要讓陳曦知道我……我找過你,我隻跟她說過,我為了醫療政策方麵選題的事情,采訪你。”

“我人緣沒其他老師好,學生很少跟我聊天。”周明在廚房裏準備材料,補充自己這頓沒吃好的晚飯,回頭見謝小禾還是不放心地瞧著他,又再說道,“你放心,讓學生知道,一個女孩子幫我換過車胎也沒有那麼光彩。我怎麼會去四處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