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禾帶著個微笑歎了口氣:“我並不是為了麵子。隻是不想讓他們擔心。陳曦這丫頭從小就已經是半個我家的人,跟我弟弟之間決無任何秘密,我跟秦牧的事,父母爺爺嘴裏不說不問,但不知道為我擔過多少心。我是烈士遺孤,家裏人從爺爺往下,都覺得我身世可憐,連弟弟,比我小了四歲,卻從懂事開始,就被大人灌輸要照顧我讓著我的概念。其實,我雖然沒見過生身父母,但從嬰兒開始就被全家、乃至生父的老戰友、老上級關懷疼愛,哪裏有半點可憐了?小時候不懂事、霸道,還經常欺負弟弟。於是他倒是跟隔壁的陳曦親近得多,管比他大了幾個月的陳曦叫姐姐,不肯叫我這個正牌姐姐。”
“陳曦?” 周明切著雞絲驚訝地瞧了謝小禾一眼,陳曦這女孩子,古靈精怪得時常讓他都覺得頭痛,怎麼想,也想不出她會是個寬厚的小姐姐。
謝小禾笑:“是。陳曦從小在大院調皮搗蛋欺負人出了名兒,偏偏就和我弟弟這個乖寶寶特別投緣,那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不過小時候,騎竹馬的那個,應該是陳曦。”
謝小禾說著笑起來,這個笑容在廚房不算明亮的燈光下,有一點朦朧的溫柔甜蜜。周明心裏微微地一動,自打認識她,從在他心裏印上了“不靠譜” 戳子的女記者,到雪夜一邊躺在地上給他換輪胎一邊擠兌他的“刻薄版雷鋒” ,從冷靜鎮定地跟他和交警一起幫忙轉移車禍傷員,到為了已經做了爸爸的前男友失神擔憂,以至傷心大哭的小女孩……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神情。
“水開了。” 她指著不斷冒水汽的鍋提醒他,周明抓過麵條丟進鍋裏。
“乳腺組的主任很中意陳曦,我也覺得她有許多女孩子不具備的決斷、狠勁兒、皮實不嬌氣,而且聰明——是有點兒浮,但能懂事的聰明。還真很想好好地給自己科帶出來留下,沒少為基本功跟她較勁。” 周明笑著看謝小禾一眼,“後來聽說陳曦的男朋友在美國,而且是相當情比金堅,還真有點遺憾。原來就是你弟弟。嗯,說不準啊,” 不知怎麼的,周明忽然有了點想逗逗她的興致,“好像現在心外的住院總大夫,我們大外科年輕一輩兒最瀟灑英俊出類拔萃的一個,很想對陳曦攻堅。世事難料啊,我們做老師的,於公於私,支持他,也別讓我們的心血白費。”
“就全世界都支持他,陳曦也還是會嫁給我弟弟。” 謝小禾果然挑起眉毛,瞪著他說道。
“這麼肯定? 他們不過是二十一歲的小孩。” 周明忍著笑正經地說,發現謝小禾認真的樣子其實非常可愛。
“小孩兒怎麼樣? 他們是不到五歲的小小孩兒的時候,就說要做一家人了。到現在,長大了,個性變了,樣子變了,分開到地球的兩邊了,這個承諾絲毫沒變,十多年的堅持,是不是已經超越了許多成年人做了這樣那樣客觀條件的權衡,挑選伴侶時做出的決定?”
“不到五歲?” 周明這次是真驚訝了。
“我弟弟四歲半,才從福建外婆家回來不久的時候。” 謝小禾把頭靠在牆上,微笑,很多失意的時刻,知道身邊還有某種溫暖恒久地存在,便總覺得多了一點希望。
那是很久遠前的回憶。
那個暑假,父親單位專門辦了個暑假班,把那些因為小學、幼兒園放假而沒人看管的雙職工的孩子,從三歲到十歲統統收在一起。
當時有個放零食的大圓桌,恰恰高過了四歲半的謝南翔的頭頂,卻才到八歲半的謝小禾的胸口。謝小禾可以在老師還沒開始發果丹皮或者大白兔奶糖的時候就偷偷地抓一兩片美滋滋地吃,謝南翔卻隻能伸著小胖手胡亂地在桌上尋摸。
當時在爺爺家長大的謝小禾可沒打算聽父母的話,跟這個才從外公家被送回來,說話還帶著讓北京小孩嘲笑的福建口音的“弟弟”相親相愛,很憤恨他分去了自己不少的玩具和零食,看著他傻裏吧唧地伸手在桌麵摸索的時候,就不動聲色地把一堆阿姨方才嗑的瓜子皮推到他手的搜索範圍之內,樂嗬嗬地看著他抓了把瓜子皮往嘴裏塞,嚼了幾下,哇的一聲哭出來。
陳曦從小就比同齡孩子高,當時,桌麵隻齊她鼻子的位置,小胖子哭得傷心的時候,她正在一邊低頭玩魔方,不知道是動了俠義心腸還是被小胖子哭得心煩,走過來,掂著腳尖抓了塊奶糖,把糖紙剝了遞到小胖子嘴裏,並且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喏,給你糖吃,別哭啦。”
剛剛因為百般疼愛他的外婆去世而大老遠地從福建被運送回北京的謝南翔,這時在心裏,對父母、爺爺、姐姐、保姆、司機、警衛員……在感覺上並沒有半分區別,可在這一時刻,卻因為這一塊奶糖而對陳曦產生了巨大的親切感。他吸了吸鼻涕,嗚咽著抓著陳曦的手,可憐兮兮地拿帶著福建味的、比京片子要綿軟了許多的普通話說:“姐姐,我喜歡你。你跟我一起玩好不好?”
那簡直是陳曦頭一次被一個小朋友如此信任地依賴。她從來都被認為是壞蛋、小魔頭,差不多哪怕比她大一兩歲的小孩,都對她充滿警惕。而這個新來的小孩,無限信賴無限依戀地拽著她的手,管她叫姐姐,眼神裏帶著崇拜。陳曦也許是昏頭了,反手拉住謝南翔,豪氣幹雲地道:“好!我也喜歡你。以後咱們一起玩,我會保護你的。”然後牽著謝南翔的手,驕傲地從謝小禾跟前走了開去,難得大方地把兜裏珍藏的零食、枕頭下麵壓著的玩具,跟謝南翔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