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同學她姑懂人事兒不懂?”

普外科一分區門口, 腦外科護士小常揚著聲兒說道,還待繼續往下說,嘴巴卻被陳曦遞過來的帶椰絲的“SEE”巧克力糖塞住。

“別生氣別上火兒。”陳曦作勢給她拍背,笑嘻嘻地道,“那人就不是正常人。”

椰絲巧克力在嘴裏甜絲絲地化開,這正是小常最喜歡的口味,卻依然壓不住她滿腔的怒火:“收她進來本來就是關係人情兒,普外管我們借個床,我們就提供個地兒,她怎麼著關我們什麼事兒啊?叫人叫得比我們自己科的病人還勤。那要真是要緊事兒也就罷了,連床頭燈燈泡壞了也按好幾次鈴! ”

“要說她還真就該住腦科。”陳曦再給她遞上一塊巧克力,跟著她一起憤慨,“這分明腦子裏的毛病比肚子裏大嘛,該好好跟你們科查查!”

“那倒也是。”小常聽著樂了,在盒子裏挑帶椰絲的巧克力,“不過看來他們這腦病還傳染性的。你同學她姑父更重!我靠,那哪兒是病人家屬啊,純粹中央首長視察的架勢。上來就先不滿,說我愛人是膽囊的手術,怎麼安排在腦外科啊?這不利於護理不合乎規範啊!媽的,為啥在這兒,您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看李波麵兒上,我們懶怠理他,他還來勁了,視察一圈兒之後給我們提一張單子的意見,其中一條兒,說我們給病人的點滴沒有連接護士台的自動計時器,西方國家都有!這點非常不科學!真新鮮,我們還希望改進裝備呢,那省我們多少事兒,就跟不用花錢似的。抱怨儀器不先進也是他們,抱怨醫療費用高也是他們!”

“消消氣兒。她明後天也就手術,再過兩天就出院,咱一起結束噩夢。”陳曦摟著小常的肩膀道,“你愛吃椰絲的巧克力我宿舍還一整盒兒沒動呢,明兒給你拿來。”

“切,怕長胖就拿你男朋友給你的豬飼料毒害我呀你?” 小常翻了陳曦一眼。

“人跟人不一樣啊。”陳曦笑嘻嘻地道,“你這身材,吃大象飼料也不怕,全長該長的地方。不像我,一放縱就走形,真命苦。”

這馬屁拍到了小常心裏,她忍不住翹起嘴角兒,方才從腦外科直衝過來準備找普外的人吵架的衝天的怒氣算是消了一大半:“也多虧她就一膽結石,手術簡單恢複快,膈應人也就這三五天的事兒。”

“唉,可不麼。”陳曦歎了口氣,“她住個院,快把萌萌折騰死了。我們本來中午都嫌回去打飯麻煩,湊合吃醫院食堂。她倒好,明明有病號飯,天天讓萌萌回學校二食堂給她打小炒,還要湯。住院兩天讓萌萌來回給她到家取了三回東西。”

“那是她們家人她活該。我看她家腦病她也傳上了點兒,要不,又不是親爹親媽,幹嗎趕著當奴才。整天就是副楚楚可憐的小樣兒,事兒還不都她自己找的?”小常酸溜溜地哼了一聲,“我瞧她其實長得也一般,尤其身材就是一平板。就她做出來那種那種弱者樣兒,讓男的喜歡。”

陳曦沒有接茬卻也沒有替葉春萌反擊,隻是心裏好笑,懷著刻薄的心思偷偷地瞥了眼小常那張跟曲線玲瓏的身段極端不協調的,肆虐著青春痘的大餅臉,暗自感歎女人的嫉妒實在是無處不在,並且迅速在心裏搜索各種蛛絲馬跡——對李波有好感的護士不少,她以前倒是不知道還包括小常;再或者,腦外的哪位帥哥在這兩天跟萌萌獻殷勤了,給她招了怨氣?

陳曦心裏轉著這些心思,臉上卻甜蜜蜜地衝小常笑著,咬著耳朵偷偷問她到底木瓜奶管用不管,她究竟是不是喝木瓜奶才有了這麼好身材,兩人嘻嘻哈哈地打鬧了一會兒之後,小常算是徹底平了火,放棄了跟普外一病區的人好好算賬的念頭,拿著陳曦塞的巧克力回腦外科去了。陳曦長長地呼了口氣,慶幸今天恰好自己值病房班及時攔住了小常,沒讓她鬧到普外的護士台去,否則葉春萌後三個月的日子就真是沒法過了。

自從葉春萌的姑媽折騰進醫院,死活不肯信任這方麵手術最出色的韋天舒,已經被大家當做最大笑話的談資,而每每提起,總是會在“那個病人”後麵跟上“葉春萌她們家的”;再後來她認準周明,五千塊的紅包在手術前死命地塞了一次又一次,大有一副周明不接她不敢上手術台的架勢,最終周明接下了,交給葉春萌,讓她等手術完再還給她姑姑,否則她大概不能放心上手術台。葉春萌從周明手裏接過信封時,陳曦都不忍心看她一眼。陳曦不知道葉春萌會不會覺得這是周明故意惡心她,根據葉春萌以往對周明的成見,這種想法大有可能,然而,如今因為姑姑,她卻再也不能痛斥周明。陳曦以一貫的小人之心揣測,單單就是心裏想罵一個自己不待見的人而沒法痛快淋漓地罵,這本身就是一件讓人憋屈的事兒,就光這個,便足以讓葉春萌鬱悶得胸口痛了。

況且,遠不止於此。

最明白就裏的病人其實知道,做手術這事兒,賄賂不賄賂主刀大夫,其實根本對手術質量並沒任何影響,不管多少錢的紅包,就算大夫真的收了,起到的作用頂多是術後換藥的那個人,由學生住院醫生的級別提升到主刀大夫親自動手,且能多看見主刀大夫幾個笑容。然而跟護士搞好關係,可是住院階段是否舒服的關鍵,雖然想著去給護士送紅包的病人幾乎沒有,但是表示尊重感謝的花籃果籃,對待護士比對待醫生還要更熱情謙恭的笑容,卻是一定需要的。偏偏葉春萌的姑姑眼裏,似乎隻有主刀大夫周明一人,李波和劉誌光兩個直接管她的大夫也還就罷了,對護士,可就全是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氣,比一般人家對待保姆又還多了三分懷疑的目光,短短四天已經讓管她的護士怨聲載道。隻不過她是“後門”進來的病人,這怨氣,也就是都衝著葉春萌而去了,連葉春萌自己掏錢買了兩箱水果兩個果籃低聲下氣地送去時,人家都冷冷地說一句“不敢”,丟在旁邊,碰都不碰。原本護士和實習學生就不是“一家”,遠遠沒有帶教老師和實習醫學生、老護士和新護士的那種親切,如今,葉春萌可就已經是全病區護士最不待見的“公敵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