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我到你們家給你做飯,直說,還什麼請我吃飯。” 周明把外套拿過來穿上,“今兒不行,今兒事先跟別人約好了。”
“不行,” 韋天舒無賴地攔住周明,“除非你約的是十八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的未婚女人。”
周明懶怠再跟他廢話,把秦牧的所有複印資料裝進電腦包往外走。
自打韋天舒得知他已經離婚的第二天,就開始關懷他的個人生活,周明忽然懷疑他讓自己去教他老婆下廚也還是借口,八成到了他家,能“碰巧”有個他老婆的同事或者同學或者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也在。周明忍不住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究竟是具備某些女性特點——比如八卦愛做媒——的男人更容易婚姻生活幸福呢,還是婚姻幸福的男人,被老婆潛移默化了這種特質。
周明往外走了幾步,又站住,把秦牧的大病曆複印件又拿出來遞給韋天舒:“你看一眼。這病人車禍那天的,骨折,咱們這邊本來隻是檢查有無腹部髒器傷。”
韋天舒站著看了一會兒,大致看完又仔細對比看兩份B超和CT片子。
“單看那天的全腹片時我也覺得可能就是反複發作的膽囊炎,” 周明皺眉道,“聽他朋友說的病史也符合。他身體狀況本來不好,胃潰瘍、貧血,也不適合在骨科的急診手術之後立刻做膽囊切除術。當時跟病人說的是骨科手術恢複出院,膽囊炎如果不頻繁發作,半年後再來手術,但是我還是開了膽囊的B超和CT,今天出來的。”
周明給韋天舒指了指他手裏的一份片子。
“是像浸潤性癌。” 韋天舒沉吟道,“周一看老頭子怎麼說。不過這個也就是手術中才能真正確診了。”
周明點頭,猶豫地瞧著韋天舒:“你說跟家屬該交代到什麼程度? 沒到手術中也不能完全確診,萬一隻是陶瓷膽囊並沒伴發膽囊癌,腹痛黃疸都是膽囊炎造成的呢? 白擔驚受怕一場,一般人誰聽一‘癌’字不是天塌地陷? 何況膽囊癌預後這麼差。”
“周一科大查房之後,綜合意見是什麼就怎麼交代啊。那當然得把最壞的說清楚。不怕他認為膽囊癌打開是膽囊炎,反過來的話,之後預後不好他可覺得是你漏診。哎? 我說你這是怎麼了?”
韋天舒不理解地瞧著周明。周明認真他知道,但是似乎從來沒見他為照顧家屬情緒的事兒婆婆媽媽過。
周明還是猶豫著,半天才說道:“沒有責任問題,今天約我的倒也不算是他家屬。”
“連家屬都不是,廢什麼話?” 韋天舒更不理解了,“哎,你以前還沒有兼做醫學科普公益事業的愛好。”
“人情。”
“靠,又是人情!” 韋天舒一下想起來葉春萌她姑火又上來了。
“我自己欠的人情。”
周明想起那天修完車之後,天已經大亮,他堅持多給了修車師傅錢,對仰躺在車鋪長椅上睡著的謝小禾更是說完抱歉又說感謝,她打了個老大的哈欠,對他擺了擺手,說道:
“以後見到我,叫我恩人好了。”
想起來她當時睡眼惺忪著,說著“恩人”倆字的得意樣子,周明忍不住微笑。
“既然連家屬都不是,又非打聽,你實話實說不完了?還有什麼情緒要照顧啊?”
韋天舒更不明白了,伸手就要去摸周明的腦袋有沒發熱。周明擋開他的手,往門外走,想著那天晚上,謝小禾自言自語地講的那番與秦牧的過往,自己從來沒有聽人傾訴感情問題的經驗,更不知該怎樣回應怎樣安慰,隻好閉上眼睛,然而自己卻完全能理解和體會,她多麼記掛擔心心疼,卻又不能讓旁人知道她依然擔心記掛心疼。
韋天舒跟在周明身後,見周明不說,自己繼續猜測這打聽病人狀況的“非家屬”跟病人的關係,忽然嘿嘿一笑,說道:
“該不是風流債吧?情人、二奶、紅顏知己之類。我老婆看的那些港劇裏麵……”
“韋天舒,” 周明鑽進自己的車子之前對他說,“我求你了,少陪你老婆看點言情片吧。”
“蠢蛋,言情劇中有真諦。”周明車已經快開出醫院大門了,韋天舒猶自站在當地得意地自言自語,“對待女人這種敵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不看看她們迷戀喜歡相信的東西,能知彼嗎?”
謝小禾搖下車窗,涼風鑽進來,她打了個激靈,哭得天昏地暗的腦袋逐漸清醒。
她不太確定自己究竟哭了有多久,擦眼淚鼻涕的紙巾,已經在膝蓋旁邊的車座上堆了一個小山。
她轉過頭,可以看見周明在不遠處,靠著停車場的圍牆抽煙,昏暗的路燈下,他略微縮著脖子,煙頭的紅光忽明忽暗。
方才,在餐館吃著飯,她拐彎抹角的追問之下,他跟她說秦牧的病情。這樣的可能,那樣的可能,她不是都能明白,然而“膽囊癌”三個字,足以讓她覺得周圍的一切轟然倒塌,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