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李棋大怒,“她先有個親姑姑樣,你再當親侄女好不好?我看她對你就是舊社會的地主對長工。啊不,地主對長工還給工錢呢。”

連不愛發表議論的張歡語都說了:“萌萌,你這大姑真討厭,不要再給她使喚,她何時將你當侄女了,你再把她當姑姑待。”

葉春萌沉默良久,歎氣說:“主要是,這邊我不管,奶奶肯定給媽媽氣受。”

“你們家幾十世紀啊我說?”李棋更火了,一拍床幫子,“你,你媽媽,欠的就是自己硬起來。你媽有工作有工資,又不是你奶奶養著的。沒別的,孝順老人沒錯,但是你媽是新時代新婚姻法保護之下、你爸的合法妻子,不是舊社會你奶奶家拿錢買的童養媳婦。”

葉春萌在黑暗中沒有再說話,李棋熱心地幫她分析她和她媽媽應該怎麼對付她姑姑、奶奶這“邪惡”的母女倆,她隻靜靜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幼小時很多很多的畫麵如過電影似的在腦子裏滑過,奶奶對媽媽的數落,自己不忿的抱怨,媽媽又心疼又生氣的嗬止,以及媽媽從小跟她說的:“你隻有念好書,出息了,就是給媽媽、給你自己爭氣呢。女孩子家怎麼能跟老人爭口舌?倒讓別人說媽媽沒教好你。看看你姑姑,走到哪兒都體麵,你奶奶自然風光。她說句話,在家裏,就比兒子還管用呢。你以後有出息了,那才是對媽最大的孝順。”

做著名大學的教授的姑姑,就是家裏的驕傲。來自這個驕傲的一切要求,必然是正確的,甚至她跟媽媽爸爸有時抱怨,他們心疼,卻也勸她:“大姑對你嚴格也都是為了你好,以後能像她那樣,不比爹媽有出息?畢竟在北京就這一個親人,你有事還得依靠她。”

葉春萌並不能說服自己,大姑的一切教訓,都是為了自己好,也並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有事,能依靠到姑姑身上,然而,姑姑的要求,奶奶的教訓,父母的勸說,卻不是能輕易說不的。

於是,一晚上沒睡之後,她隻好找到了李波。

找李波辦事這件事本身,就讓葉春萌很尷尬,誰都知道李波喜歡她、追她,誰都知道她曾經斷然地說過決無可能,甚至為了讓他死心,她平時對他一直客氣而冷淡,這時去主動求他幫忙,真正足以將她那份自尊心踐踏到了泥土之中。

好在,李波是個厚道人,當她艱難地說出此事,他倒是立刻答應下來,且笑著安慰她:“這麼為難,當多大的事兒呢!咱們幹這行的,這點方便總還是有,科裏現在確實沒床,不過既然是自己人,一切好說話,正好我是院總管安排病人住院事宜,你算找對了人,我看看大外哪個閑科有空位借個床,反正這種手術,術後不需要太多監控,不成咱們自己過去照看一眼就是。看那幾個能做的大夫哪個有空,一個多小時的事兒嘛。”

葉春萌萬分感激,之後,又紅著臉說:“我姑姑……我姑姑她非得要點專家,你能……能幫我問問韋大夫麼?我不是說別的大夫不好,我知道,但是……但是你看他們病人總是……”

“理解理解。”李波笑,“道理是一回事兒,真輪到自己身上誰都理解。告訴你個八卦,韋大夫自己前年闌尾炎做手術,你看咱們這些老師老說,闌尾是留給自己帶的學生的,韋大夫他可也這麼說過,結果到自己真要手術,狠狠抓著周大夫不放,說:‘你得給我做,我不放心他們毛手毛腳的,你給我做。’然後為了怕被我們晃點了,堅持半麻,跟周大夫說:‘你給我從頭盯到尾,縫皮也得你來縫。’”

葉春萌被逗得樂了,心裏無限感激李波的寬厚和善解人意,十足慚愧自己曾經非常小人之心地為了別人的起哄,倒是記恨了他好久。

韋天舒是個大大咧咧的痛快人,通常,但凡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趕上他不討厭的人趁著他心情不壞的時候求他,什麼規矩都能通融。當李波跟他說起有個正在實習的學生的姑姑得了膽囊結石想用腔鏡做,問他能否行個方便的時候,他根本連到底是哪個學生都沒問就說道:“你管床的。你有本事能給擠進來就行。”

“咱們實在沒床了,我已經給加在腦外的病房收進來了。”李波笑嘻嘻地答,“看您什麼時候有工夫給做了。”

“你們趕緊麻利兒地把檢查都做了,哪天做完我就插一台。”韋天舒無所謂地說道,“你們自己到那邊盯好術後護理,跟護士說好就行。”

管床的住院總大夫將一切雜事打理好的情況下,加一台前後不過半個多小時的手術,對韋天舒而言,壓根兒就不算是個什麼事兒,他答應了李波之後就溜達到急診,打算再看看兩小時前收進來的那個腸梗阻病人的情況,到底是繼續保守治療還是需要手術。下去之後,那病人倒是一切穩定,他交代了幾句正準備回病區繼續吭哧老頭子布置他寫的,關於微創新進展的材料,就聽見診室那邊亂哄哄地像是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