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真正忘記一個煩惱的靈藥,時常是另一個更大的煩惱。
陳曦說這話的時候才上大一,當時剛剛得到消息,為了迎接首都文明校園的評比,學校將在最近突擊檢查宿舍,不得掛床簾,不得使用煤油爐和熱水器,宿舍邊角不得有灰塵……當時她們四個異口同聲地大罵這是麵子工程,毫無意義,並且開始為應付“查抄”而發愁,在那幾天裏,再沒有人提起之前讓她們最發愁的早操簽到、跑步領票製度。
葉春萌當時就說陳曦說得有理,而三年之後的現在,如果她再想起來陳曦曾說過的這句話,一定會由衷地感歎——精辟。
被李主任親自代表臨床教研室特別表揚“盡職盡責,技術操作掌握出色” 之後,尤其是在運用急救選修課所學的急救技能成功搶救棄嬰“小白菜”之後,葉春萌在診斷和操作上仿佛更加“開了竅”,好幾次在看了她的急診處理和手術操作以及給入院病人的全身檢查之後,程學文,甚至是三病區的楊主任醫,都讚她“上了路子” 了。
對這些誇讚,她當然在心裏歡喜,也越發有了動力,但是,那全年級學生頭一號的“通報批評”,被扣上了諸如“愛表現,不守紀律,散漫”等等帽子,更尤其是病人家屬聲聲“屠夫” 的指控,總是讓她心裏莫名地煩躁,這種煩躁,跟隨著她,揮之不去。
真正讓她不再在腦子裏百轉千回地思考這做醫生的意義,跟病人保持一定距離與全心全意救助病人之間的關係,乃至做醫生終究是不是最適合自己的終身選擇的,是大姑的一通電話。自那電話打來之後,葉春萌就有了新的煩惱。
葉春萌的姑姑在最近的體檢中,照B超發現有一個直徑19厘米的膽囊結石。
姑姑翻書,上網,托人打聽,得知這樣大小的結石,如果沒有症狀,可手術也可暫不手術,不手術可以嚐試碎石但是效果通常不好,也可以半年做一次檢查觀察著,但是據說有個癌變的幾率。手術的話可以取石,也可以取膽囊,然而取石的話容易複發,取膽囊的話,自然就是失去膽囊的功能了。
姑姑滿心愁悶猶豫不決之間,偏偏這據說應該已經存在了幾年,從來沒有過症狀的結石,起了感應,兩周之間,姑姑數次覺得腹脹惡心,睡夢中覺得右肋下隱隱作痛,到得後來,竟然因此好幾晚上都失眠了。
權衡來去,姑姑還是決定手術,絕了這個後患。至於手術,姑姑下決心要做創傷小、愈合快,但是尚屬於新技術的腹腔鏡微創手術。
那時國內腹腔鏡切膽囊的技術也不過才剛剛開展不久,能做得出色的醫院不多,第一醫院是其中一個,而且算是普外科的一大特色。當年老大夫們都沒有學習這個新技術,做得最好的就是韋天舒和周明兩位,韋天舒更是專長於此。
排隊等做這個手術的病人,已經連點名都要排到一個多月以後。姑姑看了兩次專家門診之後,被李宗德和邱萬裏兩個專家都認為是靜止結石,不屬於需要優先考慮手術的,如果排隊,尤其是如果要做微創,又一定要點韋天舒的話,就排到了兩個月之後。
姑姑飽受失眠折磨,也不是很相信兩位專家的判斷,很懷疑自己的結石會不會突然在這兩個月間發作,出現膽絞痛,甚至泥沙狀石頭滑進肝總管,造成難以預計的慘重後果。而且她要在一個月後回趟老家,更擔心在老家萬一發作更是徹底傻眼,於是托了同事在醫院的熟人幫她打點,對方答應了,過些天卻又說第一醫院外科這方麵實在緊,真的沒床。姑姑立刻想到這個同事跟她同年,評正高卻比她晚了四年,這不是記恨、嫉妒,是什麼?他們的話自然不能指望了,這時想起來葉春萌可不就在外科實習,應該就能認識幾個說話算數的人,固然不指望一個小實習生有什麼權柄,但是有了她,總是有了條遞錢的渠道。這年頭社會上的人,大都道德敗壞,有了錢什麼不能幹?姑姑一麵心裏感歎社會風氣一麵立刻給葉春萌下達走後門的任務,三天兩頭地催她:“我知道醫院的門道兒,花多少錢你打聽下”。
葉春萌本來就不算外向,跟韋天舒統共沒說過幾次話,接觸最多的一次就是聖誕節那場車禍,卻還因為“言多語失”惹了場不大不小的禍,最近一直灰溜溜的,哪裏有勇氣張嘴求人?葉春萌被大姑一日三次催得相當鬱悶,卻始終拖著,自己煩得要命。
拖了幾天,這天晚上,九點多鍾,奶奶從老家打來電話,從她一小就不懂得顧家,帶著堂弟出去玩,堂弟被人欺負了她卻沒有給堂弟撐腰說起,足足教訓了她半個小時,她使勁壓抑著,還是眼睛紅了。電話掛了之後,李棋探出頭來跟她說:
“你這大姑的事兒,甭管。你看她對你,哪點強過陌生人了?”
葉春萌皺眉不說話,半晌才道:“可是,她也確實是我親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