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天舒過去一看,身材矮小的祁宇宙正被一個高大健壯的老兄一手扯著脖領子,另外一手握拳距他的鼻子不過幾厘米的距離,護士臉都白了,直勁兒地喊:“我告訴你保安馬上來了啊,你別亂來!”

韋天舒從後麵過去,伸手捏住那人肩胛骨處,樂嗬嗬地問:“您幹嗎這是?瞧不慣咱們今天沒外傷病人,太閑,想造一個出來讓咱忙活忙活?”

那人被他一捏,手臂酸軟,不由得放開了祁宇宙的衣領,正冒火地準備對韋天舒反擊,卻見他咧著一嘴白牙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一時間倒是愣住了。呆了幾秒鍾之後,大概明白了這來的是小大夫的上級,想了想,操著某地口音憤憤地道:“這啥大夫,不給看病!”

韋天舒眉毛一挑,轉頭皺眉拿很相似的口音對祁宇宙說道:“你整啥子不給病人治病?”

這話一出,那人更是呆了,如此親切的家鄉話,立刻將他心中那被首都的傲慢大夫當鄉巴佬欺負的屈辱和悲憤消了不少。那邊祁宇宙的火也是讓韋天舒的滑稽給消了一半,心裏暗讚韋天舒學說各地方言的本事越來越爐火純青,這時整理好了被扯得七扭八歪的白大衣,跟韋天舒解釋道:

“他來給傷口換藥。咱急診手術室隻處理清潔傷口,不能讓他的傷口汙染了手術室吧?跟他說明天到門診換藥,就講不通了。”

“憑啥說我傷口髒?我天天包著紗布小心的咋能髒?”那老兄再次聽見“汙染”二字,火又躥了起來,“我說半天了明天上午火車回去,那不趕不上來門診換藥嗎?”

韋天舒這回明白了,又樂了:“得得,就是小軸碰上大軸,誰也不聽誰說。”轉頭又拿方才的方言對那人道,“我說兄弟,我們大夫沒欺負你。急診手術室隻處理‘新鮮’傷口這確實是規矩,這樣,你聽我的,給我們大夫道個歉,你這換藥我幫你想辦法,否則,我給你保證,你今天晚上就把北京城走遍了,也沒有哪家醫院會給你在急診手術室換藥的。”

那人半信半疑地瞧著韋天舒,他笑嗬嗬的臉以及一口自己家鄉的方言使得他說的話在自己心裏的可信度大大提高,固然心中一百二十分地不甘心,但看看眼前形勢,若真想換藥,不順著人家搭好的台階下去也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這老兄奮力地使用阿Q精神,邊在心裏咒罵著“老子跟你說對不起,那是老子不跟龜兒子計較”邊對祁宇宙含混地說了聲:“對不起,我發脾氣不對。”

韋天舒一樂,一推祁宇宙肩膀:“幹你的活兒去吧。”然後扯著那人胳膊,“跟我上樓,今天正好不忙,我開病房的換藥室給你換藥就是。”

韋天舒原本極愛熱鬧,別人值班的時候,都祈禱病人不要太多,可以喘口氣兒,他卻從當小大夫開始,就怕病人太少,既然不能回家不能打牌,坐在值班室寂寞無聊,還不如一邊幹活一邊跟病人侃大山。十多年下來,接觸的各地病人多了,原本就語言天賦極強的韋天舒能把十來個省的方言說得以假亂真,跟外地病人說家鄉話半真半假地胡扯套瓷也成了他的一大樂趣。這一天,當他給這老兄換完藥,已經很成功地讓對方為自己由於無知,而在急診無理取鬧羞愧萬分,一張黑臉隱隱發紅,真心誠意地連連道謝,且要去急診給祁宇宙再道一次歉去。

其實,他也並沒有真正明白“傷口分級”、“無菌操作”、“陳舊傷口”、“菌群”等等醫學名詞,也不真正理解急診手術室、門診換藥室和普通樓道在無菌水平上的區別,並不明白為什麼在急診手術室給他換藥就汙染了無菌手術室,而隨便在樓道裏換,又很可能汙染了他的傷口。但是韋天舒看起來就像他隔壁家從小一塊兒長大肩並肩捧著飯碗蹲門口吃飯的狗栓兄弟,那說的話,還能是騙他嗎?

送走了這位老兄之後,韋天舒心情舒暢,得意揚揚,到護士台還鑰匙被值班護士數落他憑什麼把急診病人帶到病房換藥室處理,便嬉皮笑臉地說道:“變通,變通,哪兒那麼多死規矩呀?我有時候都覺得,那好多無菌規則也都是瞎扯,隻是咱就這麼學的就得照著做,其實吧,人免疫係統幹嗎吃的啊……”

這會兒病房值班的陳其才晚查房完畢過來送病曆,韋天舒情緒上來了,一屁股坐在護士台上,從小時候自己在村裏撿完牛糞手都不擦拿著饃就啃,讓劍麻劃傷了手臂撲點兒香灰就完,照樣身體倍兒棒開始扯,口沫橫飛侃侃而談,周圍圍了好幾個醫生護士嘻嘻哈哈地聽著,甚至兩個即將出院的老病號也過來湊熱鬧,韋天舒也並不介意,全沒發現不遠處有個身穿病號服,六十來歲的女病人目光炯炯地打量著他,一臉審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