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曉菁離醫院辦公室已經隻有三四米距離的時候,被人從後麵拍了下肩膀,她不耐煩地“刷”地轉頭,一句“幹嗎”已經出口,才見是程學文。他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語調平和地問了一句:“上班時間離開科室,你向帶教老師交代了麼?”
“我,” 白曉菁張著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這句話若由任何其他人,不管是帶教老師還是外科大主任,在這個時候對她說出來,她肯定理都不理,扭頭就走,隨著心中那一股不平怒火,做自己要做的事兒去。
可這個人偏偏是程學文。
他一如平時的溫和,然而這句話一出口,卻讓她不由自主地尷尬慚愧。
她將頭扭到一邊去:“我辦完了事兒,回去給您作檢查。”
程學文握住她夾在腋下,卷得亂七八糟的錦旗:“這是做什麼去?”
白曉菁倔強地將下巴揚著: “這跟您沒關係,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兒,之後,我擅自離崗,您怎麼處置都行。大不了給我個處分。”
“如果因為你擅離崗位沒打招呼,造成該交代給護士的醫囑沒有交代,該查看的化驗單沒有查看,耽誤了病人治療甚至出了醫療事故,是一個處分能解決所有問題的麼? ”
他說完這話,便就隻靜靜瞧著她,白曉菁開始梗著脖子僵著,然而那股充斥了全身的、方才被憤怒所激起來的充足的底氣卻在他的目光之下漸漸泄了,她不知不覺將昂著的頭低了下來,眼睛瞧著別處,臉上依舊帶著執拗:“如果院辦那幫人非逼著把那孩子送走,我就把他們辦公室裏,由他們的手接下來,送到不同科的那些什麼天使什麼全心全意治病救人的破旗子,全都燒了。別掛著丟人現眼,瞧著扇自個兒嘴巴。”
“回去,繼續給你的病人換藥。你昨天的手術記錄還沒有交。” 程學文卻仿佛沒聽見她說話似的,從她手裏將那麵錦旗抽出來。
“程老師,您……” 白曉菁一臉的不服氣,卻沒說話,悶悶地用腳尖踢著地麵。
“做英雄之前,你要先做好本職工作。再光明正大的理由,都不是瀆職的借口。” 他說罷,再加重語氣說了一遍,“回去,把你手頭的工作做完,在你管床病人隨時能找到你的地方,一直到下班。”
白曉菁瞪著他,嘴唇動了好幾次,卻什麼也沒說出來,終於還是轉身大步朝普通外科的方向走了。
待到她已經拐彎下樓,程學文卻笑了,低頭看了看那麵錦旗,笑容更深,拿出手機給三區院總打了個電話,交代道:“剛剛手術完的病人,你去跟急重症病房聯係,確定跟他們那邊管床大夫把所有結果都過一遍;後天要手術那個,單子你再去檢驗科催,家屬來了立刻呼我。另外,白曉菁管床病人的換藥拆線,清潔瘺口,誰也不許再替她。你們管不了她的話,我也管不了你們,那過幾天就作工作總結,我跟周大夫申請,把你們一起輪轉到他一分區重新轉科考核,考她操作基本功,練你們帶教基本功。”
他說罷合上電話,對著那麵錦旗瞧了一會兒,卷起來,朝前麵的醫院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主任葛偉已經對著林念初遞到麵前的病例、檢查結果看了足足十分鍾而沒有說話。
他看不懂這些東西,並且從心裏,覺得林念初他們,是拿他不懂的東西來壓他,暗示他,你是外行,你得聽我們安排。
他們說這孩子目前不能轉院,轉了院,一定會讓狀況惡化。到時候,有了官司,未見得就一定不會扯上咱們醫院。
可是他們卻誰也不能保證,這孩子在這裏就可以康複,甚至無法保證,這孩子留在這裏,就可以活下來。
“既然都是未知數,何不按照最簡單的辦法進行? 既然規定是我們盡到急診救護的責任之後,這樣的特殊病人,有特殊的處理方式,怎麼就不能按規定送福利院了? 怎麼你們臨床科室總是問題多多,就不能夠按條文規定來免除糾紛?”
他敲著桌子問。
林念初的臉略微漲紅,一時忘記了主任反複叮囑的,不要跟院辦鬧僵,鬧僵了台階不好下,衝口而出道:“ 如今根本是醫療法規不健全,保險製度不健全,才有如此多的糾紛,這些糾紛不是我們‘製造’ 出來的。”
她才要繼續說“再說院辦公室難道不是有職責處理臨床工作以外的麻煩事? 難道你們的工作就隻是傳達中央精神、鼓舞臨床士氣和查我們有沒有漏戴胸牌、著裝不整” ,話沒出口,聽見謝啟明咳嗽了兩聲,便咽了回去,壓下不滿和委屈,強笑著道:“我們確實並不太懂得臨床以外的東西,所以我們需要院辦公室的同誌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