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個敲門? 這好像有點兒逼捐的意思啊……”

陳曦不能置信地瞪著葉春萌。這主意,怎麼能從臉皮最薄的她嘴裏說出來?

“嗯,光發傳單可能人家看看也就罷了,麵對麵去講,大多數人卻不過。” 葉春萌平靜地說,“咱們一切盡快,今天晚上我不值班,學校的女生宿舍我就一個個敲去。男生那邊,看看他們誰去。盡量讓捐款的,簽個名字。”

“我也去。” 李棋一樂,“萌萌都下海了,還能落下咱這臉皮厚的?”

“我今兒晚上在病房值班。橫豎樓上值班除了常規一般沒啥事,” 陳曦縮縮脖子,吐吐舌頭,“正要換牆報呢,李波想把這活兒推給我,本來我還不幹。嘿嘿,受點兒累就能有點權,我今兒晚上,給它換個小白菜的特刊,忽悠一下外科這邊的醫護、患者。”

“我不管這無聊事兒。” 白曉菁不耐煩地皺眉,“反正最後差多少,我補齊。”

“咱們各自盡力。” 葉春萌說罷就收拾了飯盒站起來,“我這就趕在下午上班之前,把要印傳單上的文字寫出來,再看能不能幫陳曦寫個牆報上的稿子。”

這個晚上,李棋和葉春萌分別拿了一個捐款箱,一個簽字本,從一樓開始,挨個敲門。來往的同學有意或無意落在她們身上的驚訝的目光,以及偶爾類似“嘩眾取寵” 的低聲議論,都讓葉春萌一陣陣地覺得臉頰發燒,心裏發窘。她深呼吸,努力地在每一次敲門之前,臉上又都帶上了自然的笑容。

跟李棋會合的時候,兩個人的捐款箱裏,都有一些或零或整的錢,兩人的本子上,都有認真的記錄。

“費這麼大勁,也不知道,最終能不能真拖到徹底把他治好再送走。” 李棋歎氣,

“更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人領養。這倒黴孩子,他爹媽真是畜生,不養就別生啊,當是撅起屁股下個蛋,下完就走人呢?”

葉春萌低頭一塊一毛地核對錢數、名字,半晌,抬頭說道:“無論如何,咱們為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事。”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裏卻有一絲的茫然,她並不知道,是否真的,不放棄任何的希望,盡力了,就不需要抱歉,也不會後悔? 做醫生,會讓自己的雙手,觸摸那麼多死亡和不可複原的傷殘,甚至自己明白,有時候假如自己能水平更高一點,又或者更及時一點,就不是死亡而是康複,不是家庭破裂而是闔家團圓,是不是隻要自己盡力了,就真可以坦然?

臨床醫學,這個自己曾經義無反顧地選擇的誌願,走進去,那些擺不脫的無可奈何讓她害怕和猶豫,想要走出來,卻又真的已經難以割舍。

走下去,又究竟該怎麼做一個醫生?

這個時候,兒科重症監護病房裏,林念初靜靜地瞧著這個被稱做“小白菜” 的孩子。

這一晚如此安靜,林念初已經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無數的可能在腦子裏盤旋,一個又一個的辦法鑽進腦子,又沮喪地被否決。她心裏明白,按照規定,考慮種種利害關係、麻煩,他就是該被送走。然而,她也一樣清楚,在這些規定之下,這個由自己親手奮力從零血壓心律挽救回來的孩子,多半,會離開這個世界,或者落下殘疾。

又有什麼辦法呢?生活中有著如此之多的無奈和無法解決的問題,“小白菜”不是第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可憐孩子,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林念初輕輕地歎了口氣,心裏酸楚,看著緊閉雙眼的孩子,忍不住伸手用手指輕輕觸摸他的手心,他動了動,突然那隻小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指。

手指上那柔弱至極卻又執拗至極的力量,讓林念初竟如被電擊了一般,不能動彈,不能將自己的手指,從這小小的手中抽離。

“天使之心。”

普通外科教研室的牆上,掛著鮮紅的錦旗,錦旗上這四個字金燦燦的,跟在後麵沒多遠,就繡著同樣金燦燦的三個字——白曉菁。

如今這名字的主人,就一動不動地站在距離它不到一米的地方,抬頭盯著那幾個字,眼神還很凶悍。

終於,她低下了頭,回身抽了把椅子,噌地登上去,一把把這麵錦旗扯了下來,卷了卷,夾在胳膊下麵,一陣風似的推開教研室的門,往同層的醫院辦公室衝了過去。高跟鞋的鞋跟,敲打著水泥地麵,噠噠噠噠地響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