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三十六。”
劉誌光依舊一邊數著,一邊按壓著孩子的心髒部位,孩子的手指頭微微地動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垂了下去。
很小的手,指甲都還沒有綠豆大,青紫著。
很小的臉,扭曲著,這麼小的孩子,一樣也能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周圍的人漸漸散去,有人議論“不行啦”,“這真是,在醫院院子裏咽氣”。
“三十九,四十。加油,加油,再堅持一下!你成!”
劉誌光喃喃地對小孩說,然後,繼續。
小小的青紫的孩子依然毫無生機,隻有劉誌光對口吹氣的時候,他圍著牡丹花肚兜的胸口,略微起伏。
“做醫生沒法控製生死 ,能力水平更有高下之分。但是隻要盡了全力,不放棄任何一點希望挽救生命,就盡到了醫生的責任,你就不需要後悔,也不需要對別人說抱歉。”
那天早查房的時候,周明對全體學生和住院醫說。
不放棄任何一點希望,挽救生命。
這是醫生的責任。
劉誌光做完兩次人工呼吸,再立起來,剛要做心髒按壓的時候,手被葉春萌輕輕隔開:“我來,你休息一下,之後我們輪流,一人三輪。”她熟練地找到孩子的心髒部位,按壓下去,節奏均衡流暢,不急不徐。
“萌萌,一定行!”劉誌光衝葉春萌握了握拳。
葉春萌沒有看他,也沒有看周遭的任何東西,腦子裏很清明,耳朵裏也不再有那些聲音的盤旋,隻剩了選修急救課程上,老師關於心肺複蘇要點的講述。
所有技術要點之上——堅持!不能因為一輪兩輪三輪之後,病人沒有反應而放棄努力,可能在第四輪第五輪就有了自主呼吸,即使在專業設備到來之前都沒有自主呼吸,你所做的複蘇,對於盡量減短他的腦缺氧時間非常重要。
堅持。
我堅持幫你。
請你堅持活下去。你的生命,不應該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呼氣,按壓,按壓,呼氣,看不到希望卻需要繼續下去的枯燥循環,因為希望,也許就在下一秒鍾。
“讓一讓,讓一讓……”
不遠處急診樓處,陳曦身後,導醫推著帶小型複蘇設備的輪床奔了過來,林念初和兒科一個住院醫跟在輪床旁邊。
對麵,從醫院的停車場,白曉菁和賣豬肉的大媽一起向這邊趕,白曉菁跑得有點別扭,她的意大利皮靴的細跟在菜市場別在磚縫裏斷掉了一隻。
“四十三,四十四。”
劉誌光向後撤出,再換葉春萌俯身做人工呼吸。
陳曦帶著林念初和導醫,白曉菁拽著大媽,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到達,葉春萌抬起頭來,劉誌光上前繼續按壓嬰兒心髒,葉春萌對林念初快速地說道:“嬰兒渾身紫紺,呼吸急促,約十三分鍾前突然停止呼吸心跳,現在一共進行CPR十一分半,一分鍾前恢複極微弱的心跳和呼吸,我們不能肯定是否有效,繼續進行CPR。”
“非常出色。”林念初迅速拍了拍葉春萌的肩膀,衝劉誌光笑了笑,“下麵交給我們。”她將小嬰兒抱起來,跟住院醫一起給他接上複蘇設備戴上氧氣麵罩,抬上輪床。
葉春萌深吸了口氣,坐在了地上,幾乎就要軟倒。白曉菁瞧了她一眼:“挺棒的,比我強。”
與此同時,陳曦對劉誌光豎了豎大拇指。
“不知道他能不能真挺過來。”葉春萌拉著陳曦的胳膊站起來,望著已經進了兒科樓的輪床和林念初他們的背影。
“我覺得能!”劉誌光說。
“誰知道?”白曉菁聳聳肩,“盡人事聽天命。這孩子趕上這麼個不靠譜的媽,命不能算太好。”
“趕上你我呢?”陳曦半開玩笑半揶揄地說道。
“沒準就是命運的轉機。”白曉菁一點兒都不客氣,“有時候這種轉機,相當重要。”
一周以後。
兒科重症監護病房裏,16床,躺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床頭卡片該填寫姓名的地方,空白,該填寫生日的地方,也是空白。
兒科的醫生護士叫他16床,也叫他“小白菜”。
他是兒科目前情況最危重的病人,為了他,他的管床大夫小姚和主治醫生林念初,已經整整六天沒離開醫院了。
他的血壓心律都曾經是零,在這一周中,更是有好幾次,他們以為,他最終難逃死亡之手的掌控,然而,那小小的嘴,始終頑強地呼吸著這個世界的空氣。
如今,他的生命指征基本穩定住,血氧飽和度已經上去,心電圖首次顯示正常,胸片出來,明顯的大葉性肺炎,其他感染還不能確定,已經存在敗血症。
孩子的父母,始終沒有找到。
兒科查房,主任沉吟了一會兒,說:“照製度,我們已經盡到急診救護的責任,後麵,這種無監護人出現的孩子,要轉院,得報公安部門,先送福利院,由他們負責處理。院辦的人說過幾次了,今天已經聯係了福利院,下午就把孩子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