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幫忙接把手。”陳曦見著葉春萌,可算是見著了親人,把小嬰兒遞過去,自己彎腰撐著大腿喘氣。
“這怎麼回事兒?”
葉春萌摸不著頭腦地問,再低頭一看孩子,更是吃了一驚:“這……這孩子嚴重缺氧,全身發紺啊!”
“菜市場抱來的。”陳曦抓緊倒了幾口氣兒上來,直起身子,拽著葉春萌胳膊接著往醫院裏跑,邊跑邊說道,“堵車,完全開不動,我半途幹脆抱著他跑過來。他媽的,我鬧半天也有跑負重馬拉鬆的潛力。”
“他父母呢?”
“鬼知道跑哪兒去了,把他扔賣豬肉大媽鋪子裏了。‘白骨精’跟大媽路上堵著呢……”
“陳曦!這孩子……”葉春萌大喊了一聲,猛地站住,直直地瞪著懷裏的孩子,但見他極力地將頭後仰,張大嘴巴,已經紫黑的小臉痙攣地抽搐起來,被子裏裹著的四肢狂躁地亂動,而幾秒鍾過去,他的頭突然軟軟地垂了下來。
葉春萌的腦子刹那間空白,似乎周圍的世界都旋轉了起來,孩子痙攣的紫黑色的小臉無限地擴大,尤其是那雙半張半合的、眼神渙散的眼睛,像極了幾天前,自己對他做了“最後”的搶救,卻終於沒能逃離死亡的十九歲男孩的眼睛。
葉春萌的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雙臂卻還牢牢地環著這小小的包裹。她仰頭瞧向陳曦,喃喃地道:“他……他死了?他……”
陳曦蹲下,雙手抖著把孩子抱過來,哆嗦著解開棉被包裹,此時她的腦子裏,連考試後僅存的急救知識都已經到了爪哇國去,隻是胡亂地拍著他的臉頰,捏著他的胳膊,帶著哭音兒道:“你別死,你再努力地喘喘氣兒啊!我抱著你跑了幾裏地,咱們可都進了醫院的門,你再堅持一分鍾啊!”
“你這樣兒不行!趕緊,趕緊叫兒科和呼吸科老師來!”
陳曦茫然地抬頭,卻見說話的是劉誌光,他擋開陳曦在嬰兒身上亂捏亂拍的手,把小棉被攤開在地上鋪平,將孩子平放,深深地吸了口氣,俯下身,用口覆住嬰兒口鼻,用力吹了下去。吹了兩次之後,他直起身,解開嬰兒胸前的衣服,兩根手指摸到嬰兒兩乳之間,向下按壓。他的臉緊張得通紅,汗順著額頭臉頰脖子向下淌,肩膀顫抖,手指也顫抖,按的頻率並不穩健流暢,可是他不斷顫抖的手,一下一下地在嬰兒心髒部位按壓,嘴裏數著:“一,二,三……”
周圍經過、進出醫院的人圍了過來,很多人問:“怎麼回事兒?要不要叫大夫?”
陳曦醒過神來,衝劉誌光道:“你繼續,堅持,我馬上去找兒科和呼吸科老師!”說罷扒開人群,拿出今生最快的百米衝刺速度,向樓裏衝了過去。
“二十一,二十二……”人圈兒之中,劉誌光單膝跪著,一下一下地按壓小孩兒的心髒部位,記著數,仿佛周遭的一切嘈雜根本不存在,眼前隻有這個全身發紫,突然停止呼吸的小小嬰兒。而他,就要依照急救課上老師所講述的心肺複蘇術來抓住嬰兒正在流失的生命。
“二十七,二十八……”
葉春萌跪在地上,一直沒有站起來。她眼前的一切都發虛,唯獨清晰的隻是一雙瀕死卻帶著留戀的眼睛,她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眼睛。
“沒用了,他可能已經死了……”葉春萌啞聲說,耳邊回蕩起“病人死亡”四個字,眼淚淌了下來。
“他沒死! 隻是呼吸驟停!” 劉誌光斬釘截鐵地大聲說,竟全沒有平日的怯懦和猶豫。
葉春萌呆怔地望著他。
他動作別扭而費力,神情卻執著而篤定,這時已經數到了三十。
“萌萌,咱們急救課學的,停止呼吸三十分鍾內複蘇都有希望!萌萌你一定記得的,老師說你是領悟最快、動作最規範的一個,還讓你給下一屆同學演示!” 對小孩吹氣的間隙,他對葉春萌說,說罷,再深吸氣,俯下身,對著嬰兒的嘴吹氣,兩次之後,繼續做著按壓胸腔的動作。
葉春萌咬著嘴唇,拳頭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摳到了肉裏。很多的聲音,在耳邊回旋。
“葉春萌,心內注射。”
“做得很好,很穩當。”
“病人死亡,死亡時間……”
“這麼年輕的學生,你怎麼會救人?一定是你的錯,是你害死我兒子,你不是醫生,你是屠夫,屠夫!”
“就她能?事事愛往前趕,顯哪!想當優秀想留京留院唄!瞧瞧這回……”
當醫生最怕碰見這種家屬不在身邊的危急病人,你盡力施救,可醫生又不是上帝,救不過來,家屬就把失去親人的一腔怨氣撒在你的身上,你可能就不僅僅是“無能”而是“無德”、“無恥”……
她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
“三十三,三十四。”
劉誌光執著地做著急救,他已經滿臉通紅,汗順著後脖子往下淌。孩子的臉依舊青紫,一隻小手,卻似乎是向上抬了抬,仿佛想抓住什麼。
孩子,你是舍不得放棄這才剛開始的生命嗎?
……
急救課上,老師抱著雙臂,環視下麵的學生。
“我們為什麼要給二年級尚未入院的學生開設選修急救課程?”
老師微笑著,停了一會兒。
“堅持對瀕危患者進行救護,是患者站在生存與死亡分界線上,等待專業人員與專業設施救護的時間裏,邁向生的一方的關鍵。院外救護通常由非專業人員實施,但是同學們,作為專業人員的你們,在以後穿上了白大衣之後,在上班時間有著救死扶傷的責任,但是其實,從踏進校門的那一天開始,你們已經是‘救死扶傷’的預備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