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是醫學生,醫學院的學生。沒畢業呢,算不上醫生。”陳曦小聲糾正,很清醒地意識到這孩子情況危急,隨時可能出意外,而她和白曉菁,根本還沒開始輪轉兒科,對兒科的所有知識就是半年前走馬觀花的四周門診見習和一年前理論課課本上的鉛字——考完試之後她是忘了大半了,白曉菁照說也絕不會比她強。
不知道是因為陳曦聲音太小還是大家故意忽略了她的提醒,周圍人全瞧著白曉菁,等她妙手回春。陳曦暗暗鬱悶,暗想她跟白曉菁兩人加起來也還頂不了半個正經兒科醫生,也就會測測脈搏心跳,這可如何收場?
但是白曉菁卻一如既往地半點兒都不氣短:“我學的是正經規範的西醫,又不是赤腳醫生,沒儀器沒設備,怎麼在菜市場給他檢查診斷?”
陳曦一聲兒“靠”差點兒冒出來,打心眼兒裏崇拜白曉菁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理直氣壯的強大氣場。一個“菜市場”提醒了陳曦,她趕緊衝大媽說道:“孩子小,本來免疫力就低,現在病得厲害,這兒空氣又渾濁,病菌又多,是不能在這兒待了,得趕緊地送醫院去。您看孩子臉都紫了,還有呼吸急促,這都是缺氧表現,再耽誤要出事兒的。”
“哎喲!”大媽一拍大腿,“我可不是他的什麼人哪!他的媽也不是我什麼人,頭幾天因為我老頭子回老家給他哥奔喪去了,我這尋摸人幫幾天手,她就來了,還抱一孩子。她口音一聽就跟我一個鄉的人,說丈夫在這兒打工,抱著孩子來看她男人,結果到了這才知道她男人的工程隊又去了南方,她一個錢沒有了,想暫時求個落腳地方,也幹點兒活攢幾個錢好回家或者上南方找她男人。我這可是瞧她可憐存了幫人一把的心讓她留下的,晚上她娘倆就住我身後這店麵兒裏頭,我真不是孩子什麼人……”
“別囉唆了,再廢話他咽氣兒了就!”白曉菁大聲喊,幾乎是從大媽手裏把孩子奪了過來,陳曦嚇了一跳,湊近了去看,但見孩子的鼻翼一張一合得更是厲害,呼吸的頻率眼見更加快了,嘴唇已經發紫,整個小小的身子顫抖著,確實是耽誤不得了。
“他媽回來讓她立刻去第一醫院兒科找白曉菁或者陳曦,”白曉菁抱著小孩想要擠出人圈兒,“等她回來,沒準就缺氧缺出腦殘來了。”
大媽愣著神兒的工夫,陳曦卻一把揪住白曉菁的胳膊:“等等。”
“幹嗎?” 白曉菁惱火地瞪著她。
“讓大媽跟咱們一起去,有個見證。”陳曦為自己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己第一救人第二的小人之心有些慚愧,但是這孩子確實情況危急,後麵有什麼樣的後果難以預料。葉春萌的前車之鑒清晰地就在眼前,讓實在不夠高尚不夠純粹的她不得不多存了個心眼,“萬一孩子路上有個好歹,或者在醫院需要做任何決定,我們都做不了主。”
大媽雙手連擺:“我也做不了主啊!”
“大媽,您得跟我們去,要不我們是誰您其實也不知道,萬一我們把孩子抱走賣了呢?” 陳曦飛快地說,用力拽她,“他媽若是因事耽誤在外,一回來孩子沒了還不跟您拚命?”
“我我,我這好心我倒了八輩子黴,再說我走了誰給我管攤子?”
“您攤上了這是。您瞧,我們不把他帶醫院去他萬一在您鋪子裏出事,您更扯不清楚,現在還有我們幫忙分擔。”陳曦已經把她拽起來,使眼色讓白曉菁先往外走,對大媽繼續說道,“您這攤兒,旁邊兒找人幫忙照一眼,平時都一塊兒的,您還能信不過?這是一百塊。”陳曦從兜裏掏出錢來塞她手裏,“就算您一斤豬肉能賺個兩塊到三塊,算您從現在到晚上九點兩個半小時平均每十分鍾賣出二斤二兩肉,到收攤能賣出三十三斤,一百塊補償您經濟損失您也不虧,沒準還賺了跑腿兒費。您看您趕上我們這樣的好人,壞事變好事,不過跑個腿,我們還有車,您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還猶豫什麼勁兒哪!”陳曦上嘴皮碰下嘴皮跟機關槍似的給大媽連算賬帶說服,已經拽著這大媽擠出人群,心裏想著這個豬肉攤是長攤兒,以前自己跟萌萌來買雞蛋的時候就見過這大媽多次,肯定跟周圍攤位的人都是熟的。把她拉上,萬一不幸孩子出事,他媽要鬧,說自己跟白曉菁害死孩子的話,拽著這大媽一起,自然可以直接見證,旁的人跟她相識,想必也肯做個間接證明的。
白曉菁卻沒有轉這麼多的心眼,隻一手摟緊那個花布包裹,一手在前擋著可能撞過來的人,嘴裏喊著“讓開讓開”。孩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那節奏讓她抱著包裹的手臂也微微顫抖,她努力以自己從來沒有過的速度,蹬著兩寸釘子跟的意大利皮靴“負重” 跨越著許多突然出現在腳底的障礙向外衝刺。
很久以後,陳曦曾經無比崇拜地讚美她真是個有天使之心的人,跟自己的庸俗迥然不同,白曉菁根本懶得廢話,更懶得解釋。但是當程學文也笑著逗她說,“原本以為那次急救中隻是湊巧,沒想到原來小白確實是有醫者仁心”的時候,白曉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對他說:“其實還是湊巧,我說‘我是醫生’,隻是條件反射,可是已經說出了口,我隻想,無論如何,要救回他來。”
“那好像是陳曦?”醫院偏門口,葉春萌跟劉誌光說著話,才要從旁邊小路回宿舍,遠遠地瞧見個高個短發女孩抱著個顏色鮮豔的包裹往這邊跑過來,她往前走了幾步,瞧清楚女孩確實是陳曦,卻是一臉的惶急,臉上幾道子汗,短發都打了綹,被黏在了額頭上。
葉春萌快步地迎過去,待離得近了,才發現,陳曦懷裏抱的包裹,是個小小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