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哭聲嘹亮,身上沾著不少的血跡。然而在簡短的檢查之後,韋天舒斷定他除了手臂上的擦傷之外,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於是連打電話叫兒科都省了,眼睛餘光掃見白曉菁動作生疏緩慢地給一個傷員剛剛清理了傷口,便喊了句:

“那個女生,照看這孩子。”

白曉菁愣了一愣:“我?看孩子?”

“照看車禍後表麵沒有傷害的孩子,對一個醫生而言,那就是要把種種可能放在腦子裏,嚴密觀察有無特殊情況。”韋天舒瞧了瞧她,“並不是讓你當保姆——當然,可能你得先當好一保姆。”韋天舒說這話的時候樂了,很難說他樂得有沒有一點幸災樂禍。韋天舒說完就喊葉春萌進搶救室去了,白曉菁鬱悶地瞧著依然在抹眼淚的小孩。

白曉菁不傻。

她很明白自己今天的任務其實就是當這孩子的保姆了——因為進搶救室她還夠不上格,繼續在樓道裏一個一個地處理泥水雪水血汙的傷口,她又沒有劉誌光那個耐心。

可是她從來不喜歡小孩,尤其是吵鬧的和哭著的,三歲的小表妹來家住的一周,簡直是她的噩夢。

再不喜歡,也已經沒有臨陣脫逃的機會了,白曉菁鼓了幾次勇氣,修正了幾次表情,終於向小家夥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腦袋,笑著問:

“小弟弟,你還有哪裏不舒服麼?”

小孩淚眼婆娑地瞧著她,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

繼續搖頭。

“那就好。”白曉菁出了口氣——固然知道不過是做個保姆,但是穿著白大褂當保姆,又給韋天舒危言聳聽了一下,她還是有些許的緊張。才放下心,突然又想到這是小孩子,小孩子也許會弄不清自己的感覺,小孩子的哭鬧也許就表示了身體的不舒服,於是,她重新又緊張起來,再次加固笑容問:

“沒有不舒服,那為什麼哭啊?”

小男孩嘴巴一撇:“害怕啊。”

“怕什麼呀?”白曉菁蹲在他跟前,拿酒精棉紗將他肮髒的小手擦幹淨,又習慣性地從兜裏掏出一管護膚油給他塗在手背上,邊塗邊說,“車禍已經過去了,沒事了,你安全了。”

“很可怕啊。”他說著,更多的眼淚流了出來,像是要說服她似的大聲說,“就是很可怕,很可怕。”

白曉菁撓撓頭,想想一個五六歲孩子身經車禍,心裏陰影一時難以去除也是正常,便努力地壓下心中已經抬頭的煩躁,握著小孩的手道:“知道知道,剛才很嚇人……”

“外星人很快就要來了。”小男孩盯著她的眼睛,嚴肅而恐懼地說。

“外……星人?”白曉菁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們剛才襲擊了我們的飛船。”小男孩的表情好像是先頭部隊的指揮官在跟總指揮報告工作,“一會兒就會來大的襲擊的。”

白曉菁愣怔了足足有兩分鍾。

好在她也看動畫片——饒是如此,她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有關腦震蕩的症狀。

“乖,告訴姐姐,你頭痛麼?”

小男孩堅定地搖頭。

“那麼,惡心,想吐不?”

“姐姐!”他抓著她的手使勁搖,“外星人馬上就來了!”

“我決定去參加戰鬥!” 小家夥突然斬釘截鐵地說道,“姐姐你去睡吧,我們會保護好你的!你去睡覺,我去巡邏啦!”

小家夥不理會白曉菁不能置信的表情,跳下地,真做出了個偵探的派頭,朝門口走了過去。

白曉菁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碰巧接手了個難纏的小魔頭之後,就成了天使?

坦白說,沒有把他丟出去,隻是因為實在找不到另外一個倒黴鬼接手。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將個五六歲的孩子丟在混亂的急診樓道裏。她曾想把他鎖進值班室不管,臨到要鎖門,突然又想起韋天舒說的,自己有責任“嚴密觀察有無特殊情況。”萬一,這孩子有顱腦損傷怎麼辦? 萬一,他內髒有緩慢出血呢? 平時看的那些美國醫療片中最極端的例子這會兒都湧到她眼前。白曉菁從來沒想做個天使,可也並不想因為疏忽,在實習時代就跟醫療事故掛鉤。

於是,白曉菁隻好七分無奈三分好笑地跟著他幻想外星人攻擊地球,幻想所有動畫人物大串聯地對抗外星人。她許多次煩了,板起臉來意欲嗬斥,小男孩卻強悍地並不理會她的臉色,執著地將她當成緊急時刻唯一的戰友來商討保衛地球的大計劃。所有旁的人,不管經過的護士大夫、病人家屬、清潔阿姨,都被他作為可能是外星人的嫌疑分子而密切觀察。

白曉菁不能不承認,生平頭一次被一個這麼小的小孩信賴喜歡,很有些隱隱的得意,不過這點兒得意也還不足夠讓她忍受這小東西奇思怪想的餿主意的折磨——被抓著東奔西跑,被迫地挖空腦袋編故事應對他的思路,甚至當有“可疑” 人經過的時候被拽著隱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