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做醫生”僅僅就是如此,那麼就算再辛苦,就算每天都隻能吃上一頓早飯就要撐到下午,就算夜裏剛在值班室睡沉了又被抓起來給鬥毆的雙方縫合血淋淋的傷口,就算再也沒時間像從前那樣看看大部頭的書,寫點東西,打扮打扮自己,穿著自己最漂亮的衣裙走在陽光明媚的路上,偷偷欣賞別人投過來的目光……她也還是喜歡,絕無怨言。甚至,但凡程學文就這樣溫和地存在在她不遠的地方,她總能看見他,他也會在看見她的時候有幾分開心,因為她的一個進步而給個鼓勵的稱讚,那麼也就夠了。
但卻不是僅僅如此。
她並不怕多費力做額外的工作,也並沒有一定要求得什麼回報——如果要,那麼頂多是個微笑或者一聲謝謝也就夠了。但是,她不能忍受那個從來少人問津的老人家,終於因為衰竭而去世的時候,一窩蜂趕來的許多兒子女兒侄子侄女孫兒,哭天搶地之餘痛指她照顧不周,拿著那些結果指著她罵,為何老人脫水了沒有及時發現,為何電解質失衡而沒有及時糾正,為何……她著實覺得委屈。而強忍著眼淚繼續幹活的時候,卻發現並沒有人把這當做什麼,倒是她的帶教老師祁宇宙還說了一句:“以後長點心眼兒,這樣的病人顯然家屬是不善的,通常都是,人在時不加照顧,人死之後想著要打官司。對這樣的,做什麼都要留好證據要小心,尤其需要步步謹慎。像你居然落下了兩張查血鉀離子的單子沒有貼上去,多虧他們並不真的懂到這個地步,否則說你漏做檢查,就是扯不清的官司。”說罷便打發她再仔細地將所有病曆核對一遍。
她並不介意核對核對再核對,可心中還是委屈。難道她不已經是連“那個變態” 都稱讚過病曆最規範的實習學生了? 難道她不是比同病區的白骨精認真了許多? 做事勤奮了不知道多少?怎麼就偏偏讓她趕上這千載難逢不作配合反而挑剔的病人家屬,於是,她倒成了反麵的例子?
她不跟白骨精計較誰做多做少,甚或誰搶了誰的功勞,然而怎麼也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為了同是醫生的責任,主動地把白骨精忘記做的分內事做了,之後她那樣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甚至,有次白骨精的帶教老師為此提醒她,她眼皮都沒抬地說:“她做多我做少誰也不吃虧,她需要表現,努力留醫院,我又不需要。”
白骨精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她更完全不在乎自己在老師心裏的形象,她從來沒想過做外科,甚至畢業了做不做醫生都很是問號,據說她家裏是全國前十富的地產大亨,委實不用為“前途”發愁。於是,這話說出來,被噎得胸口發痛的是她的帶教老師,而尷尬得不知道怎麼麵對別人目光的,是葉春萌。
不僅是白骨精,對於自己為了早點看到化驗結果,主動替護士跑腿,取化驗單,那些同樣生在北京的小護士們,非但沒有感謝,反倒是閑閑地說:“小地方的學生就是積極,為了那個留京戶口,爭取留院,可也真不容易。”然後,她們就支使她做任何並非她分內的事,特別理所當然。
更難受的,是為原本不是她的錯,又或者她絕對有足夠的理由解釋的疏忽,被護士長放大地教訓。比如她進治療室沒戴口罩,分明是因為一次性口罩沒有了,而又急需給病人傷口換藥,祁宇宙吩咐她快點拿出來趕緊做完,她才沒戴口罩進去取,卻被護士長揪住狠批一頓,還說要在早查房時重新三令五申規矩,這時候她的帶教老師已經進手術室了,她足足是有冤沒處傾訴,在來往的病人跟前挨罵。幸虧程學文經過,喊護士長去給一個血管特別難找的孩子抽血,說小護士紮了三次紮不到位,病人家屬已經急了,才算讓她脫離了窘境。
“沒什麼的啊。”程學文衝她笑,“這方麵,這些規矩,從來都是護士管咱們。我再早幾年也經常這麼挨罵。記住了就得了,不過有時候急了,也真顧不上——總有個輕重緩急。有時候大夫隻能自己作個取舍,但是你們才入門,護士長這樣要求你們,把這個概念樹立得牢固點,無論如何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