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為他特意的安撫,而覺得心裏甜蜜了許多,甚至覺得,那許多的委屈,假如都能得了他最終的那幾句關懷,便就都不是委屈了。甚至很多時候,她加意的努力,很希望他能看在眼裏,不用誇獎,隻要讓他看見,她是能幹的、努力的、聰明的好醫生,這就夠了。

她的努力真就如此單純。她尤其爭取一切能跟著他上手術的機會,她甚至暗自希望自己今後就能留在外科,一輩子都能看見他,一輩子都做他的學生。是因為他而喜歡做醫生,還是因為喜歡做醫生而喜歡他,葉春萌也真的說不清楚,隻是在心裏覺得,這本身就是聯係在一起的。她心裏的好醫生就是他,她心裏“做醫生”就會有他的指點、幫助,甚至今後的合作。

隻是那一天,夜間的手術,程學文帶著他們做的,完了之後,他請他們吃夜宵,有一瞬間她覺得如此快樂,恨不能時間靜止在此時。卻聽他們開她玩笑說:“小葉現在越來越巾幗不讓須眉,這一天十三個小時竟然也扛下來了,比咱們還精神。怎麼著,小葉,以後做外科吧?”

她心裏挺高興,還沒說話,就見程學文搖頭:“你們又瞎起哄。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這不是姑娘家幹的活。以後要成家、生孩子,幹外科實在太辛苦。從住院醫生走過來,你們誰不是扒了幾層皮? ”

她望著他,心裏有些微的期待:“那您說我幹哪科?”

“我說啊,如果能留在教學附屬醫院,很好,學術氣氛好,環境也相對單純,但是苦。內科比外科好些,時間上還是要規律許多。”他認真給她提建議,“再說你還有留京的問題,每年各科拿到的辦戶口名額有限,選科恐怕更受限製。外科男生搶得太厲害。其實要我說啊,女孩子,何必非得拚著留北京,父母不在身邊,一個人漂在這兒,進了好醫院壓力也太大,如果去了二流醫院,條件環境都差遠了。咱們學校出來的,你成績、操作又都很好,如果回去省會城市,最好的醫院進去也很容易,待遇上,也不比北京的差,競爭壓力還小一些。小葉是我同鄉吧?”他笑著問,“湖南哪裏?”

“就在長沙。” 她心裏有點沉。

“巧了。”他笑了,“我爸爸以前在那兒工作過,現在大堂哥還在那裏做大內科兼心內科主任。如果你真想回去,我給你推薦,沒準他見了想收到心內科去呢。不過女孩子啊,不如找個輕鬆點的科室,”他歎息一聲,“真是沒必要這麼拚命。這行太緊張,你工作辛苦了,心情也難調整,會多許多怨氣,以後對家庭都不好。”

三區院總聽得樂了,衝著程學文詭秘地一笑:“您是因某人某事有感而發吧?”

程學文搖頭笑笑,沒再說話,可葉春萌卻幾乎掉下眼淚來。

他說得那麼為她著想,說得又那麼體貼,可是,所有的一切,那純粹是老師對個不錯的學生,甚至是長者對孩子的關懷和設想,沒有半分希望能經常看見她的意思。其實她的心裏還真沒那麼在乎在北京還是回到長沙,可是,他是在北京啊!

再之後,無論她多麼不願意知道,也聽到了那個流傳甚廣的八卦:程學文是林念初的中學同學,原本程學文是保送上海的複旦大學,卻因為林念初考北京的學校而跟她一起考來北京,而且考出了省探花的成績,卻沒選擇更難進的清華大學,跟她一起上了醫學院。隻是林念初才一上大學,便在新生文藝會演上,以一支獨舞,兩曲古箏獨奏而照耀了整個充斥著書呆子的醫學院,然後,居然就在一連串曾經對她而言非常美麗的陰差陽錯中,跟周明啼笑皆非地相識相戀,才一畢業,就做了周明的新娘子。

六年大學,林念初跟周明談了五年的戀愛,也足足打打鬧鬧了五年。每次被周明氣哭了之後,林念初都要拿程學文的袖子擦眼淚鼻涕,而每次高興了,又忍不住地跟他講周明有多好玩,多有趣,多與眾不同,是她以前從來沒見過的男人。

在林念初眼裏,周明是那個抓不太牢,卻總舍不得放開的愛人,程學文是怎麼都不會離開的,親厚的娘家人。

直到她結婚了,那些打打鬧鬧再也不像戀愛時候那樣,甜蜜而辛辣,辛辣中又有無窮多的甜蜜,而變成了硌牙的石頭子,她也不再找“娘家人” 訴苦了,眼見地憔悴下去。

程學文性格溫厚,才華出眾,家世還是真正的醫學世家,書香門第,其實不乏女孩子喜歡的,然而,居然到了三十三歲,還是單身。大家都說,那是為了林念初;林念初跟周明結婚之後似乎並沒真正快樂過一天,或者,他是等著他們終於能夠分手。

三年前程學文去美國進修,而兩年前,林念初便去了同一間醫學院,並非公派。傳言紛紛,有人說程學文祖父便是留美回國的著名兒科專家,他是運用家裏的世交關係幫林念初聯係了出國,也有人說他是因為自己基礎研究做得出色,受當時導師賞識,趁此結識了兒科專家,幫林念初聯係的。

他早林念初一年回來,但是之間有短期地再去美國參與學術交流的會議,有人說,其實是為了看望林念初的。

內中具體的一切外人並無得知,唯獨隻知道林念初在美國的時候,便跟周明提出離婚,而今回來,便是切實地要辦手續了。

葉春萌實在並不想聽說這一切;即使聽說了,也不想讓自己相信;即便相信了,也全然不會影響程學文在自己心裏的地位,反是更加替他心酸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