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光議論和批評感慨,說具體的。”周明悶聲說,“就事論事。”

“舉個例子。”韋天舒把腿一盤,開始訓誡,“你說你,跟咱泰鬥或者主任或者咱們一是一二是二,半點兒馬虎眼不打,這可以往好聽了,也就是‘敬業’上解釋,但是跟美女老婆一樣一是一二是二,不懂得跟女人說話,尤其是對待老婆,應該絕對遵守半真半假,五虛一實的綱領,非要像作研究報告一樣實事求是,這就絕對是強迫症症狀了。”

周明聽著發了會兒呆,忍不住跟他講起這次讓林念初發火的原委。

幾天前,林念初跟一幫人一起起哄燙了個卷毛狗一樣的頭發,周明乍一看嚇了一跳,她追問他好看不好看的時候,他還自以為幽默地開了個玩笑,說可以跟卷毛狗比美了。他等著她樂,等來的是她的憤怒。她說他自以為與眾不同,完全缺乏對他人的尊重。

周明忍不住對韋天舒說:“我雖然覺得這是自由,剃禿了都是自由,可是我先是忍不住笑,然後表達我真實的認為不好看的想法,這也是我的自由啊,而且簡直就是我對她的坦白。我就不明白了,為啥事實擺在眼前,她就能信那個吹捧她的假話呢?再說就算真的別人覺得好看她也覺得好看,那也可以是我審美不同,她怎麼就能上升到我對她挖苦諷刺,不夠尊重,甚至不夠愛她的這個地步了呢?”

韋天舒一拍大腿罵道:“榆木疙瘩!你夠愛她當然是看她怎麼都好看,每一個改變都是新奇的,都會由衷地讚美。別說林念初確實是美女,她就算是頭母豬,你已經把母豬娶回家的話,也要麵對這個事實,而練就對著母豬讚美她與眾不同的氣質而麵不改色的本領。對於美女,這個任務更加重要,人家在外麵聽的都是讚美,別人恐怕都在說,林念初當然怎麼都好看,再奇怪的發型,再奇怪的裝飾,在普通人身上那是奇怪,在美女身上那就是更加凸顯了美麗。人家在外麵已經穿上了皇帝的新衣,回家就被你嘲笑赤身裸體,那不跟你急才怪。再說這又不是搶救病人,錯了兩毫升的藥就要死人,你就不能閉上眼睛對自己說老婆真美老婆真美然後再睜開,眉開眼笑地說老婆真是怎麼都好看,這下兒又換了個好看法兒啊? ”

周明不服,說:“你這是無賴的邏輯。”韋天舒說:“跟女人,尤其跟老婆,那根本就不該講邏輯。”然後他趴到周明耳邊說道:“要講愛,至少要讓她們相信,你跟她不講理,隻講愛。”

周明目瞪口呆了良久,倒是認真仔細地琢磨了韋天舒的觀點,並且本著反省的精神好好作了自我批評,譬如說一個卷毛狗的頭發確實跟搶救病人不一樣,雖然看在眼裏別扭,但是如果因為痛快表達了自己的別扭,而影響了老婆的心情甚至把她氣哭了,那麼確實似乎對老婆不夠愛惜。而且那個卷毛狗的頭發,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就如同現在很多長相奇怪的貓貓狗狗,扁臉塌鼻梁的,大肚子小短腿的,周明覺得醜得不忍目睹,可是很多人真心喜歡,稱之為“可愛”。周明認真地想了想,決定對林念初的新發型讚為可愛也還不能算違背自己尊重事實的底線,於是韋天舒接著傳呼回去上班之後,他又原地坐了小半夜。決定第二天去買一隻林念初一直喜歡的毛絨玩具賠禮道歉。

周明沒想到,還沒等這個歉道了,又惹來了林念初更大的憤怒。

那天林念初在病人那裏受了委屈,一個血膽紅素嚴重超標的孩子,必須住院治療,而其父母、祖父、祖母卻因為當時醫院沒有單間陪住的條件,覺得孩子在這裏受罪,堅決拒絕住院,卻又不肯簽字,林念初費盡了口舌終於讓四人中唯一肯尊重科學的孩子爸爸明白了住院治療比把孩子抱在懷裏更加重要,準備去辦住院手續,沒想到其餘三人依舊堅決反對,而尚處於產後不久的新媽媽甚至懷疑自己丈夫是受了這位漂亮女醫生的蠱惑,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出來。

林念初覺得受到了莫名的羞辱,立刻火了,說:“但凡你們簽字,大可出院。”然後就板著臉列舉了有可能出現的髒器損傷、腦損傷等等惡性後果,這卻讓新媽媽和爺爺、奶奶越發惱火,認為她詛咒孩子,幾乎要衝上來抓住她扭打,這會兒兒科主任經過,趕緊解圍。兒科主任白發蒼蒼,符合病人心中德高望重、經驗豐富的老醫生形象。也或許是工作了幾十年,知道不同病人以及家屬的心理,又或者是他們已經對林念初列舉的惡性後果心中忐忑,此時就正好下了台階,相同的道理讓他親自一講,他們竟就立刻同意了住院,並且順道告狀說林念初工作態度惡劣。

主任一邊送他們去辦住院手續,一邊說:“這個我會好好處理,我們的醫生是關心病人,但是工作方式方法還要注意,謝謝你們的意見。”林念初聽見這話委屈得眼淚立刻奪眶而出,這雖然貌似給她解圍,豈不是指責她不注意方式方法?是她不注意方式方法還是病人家屬過於無知,過於不講道理?

那天周明賠著一臉小心的微笑回家的時候,林念初已經在更大的委屈之下忘記了昨日的公案,看見周明回來自然是見著了親人,越發地將委屈發泄了十足,後來就摟著周明的脖子痛哭得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