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發未傷,他卻扭傷了腳,被她栽到身上,居然壓斷了一根肋骨。
第二天,她逃了課去校醫院看他。
她對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如果傷沒完全好利索,留下殘疾,豈不是要我養你一輩子?”
她說完將一瓣橘子塞在他嘴裏,托著下巴衝他微笑。
那是他長到那麼大,頭一次注意到女孩子的美麗,也是頭一次覺得在女孩子麵前尷尬,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這句話,便衝口而出道:“你這不引誘我自己想法子把腿敲斷,無論如何留個殘疾嗎?”
她的臉一下紅了,居然很久都不再說話,卻低著頭,剝完橘子削蘋果,削完蘋果再一塊塊切下來放在盤子裏,再又去給他打了開水,然後,站在他跟前瞧著他。
他有點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該跟她講些什麼好,於是隻是一片一片,一塊一塊,吃她剝好的橘子,切好的蘋果,直到好幾個他同宿舍的兄弟從外麵擁了進來。
她低聲說了句:“你明兒要不能上課,我幫你抄筆記。”便跑了出去。
一幫男孩子在她關上門的一刹那,向他撲了過去,沒有去碰他的傷腳和肋骨,卻按住他腦袋,卡住他脖子,笑罵道:“你丫太陰險了,平日裏一副對女生沒半點興趣的樣子,一出手,居然出此苦肉計的高招,擊敗情敵無數,套住了‘神仙姐姐’。請客,為平民憤,你以後得每周請客,天天負責宿舍衛生,打水,給大家洗襪子!”
他被他們卡得喘不上氣兒,咳嗽著罵:“滾蛋滾蛋。”心裏有著模模糊糊的不安。
第二天,她真的拿著筆記去找他,不是借給他看,而是工工整整地抄了一份給他,她跟他一起過老師講過的內容,纖長的手指,劃過本子上娟秀的字跡。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所有的同學,都把他們看成了一對。在某一次眾人的起哄玩笑之中,她有點惱了,漲紅了臉,瞧著他,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的手,摟著她肩膀衝那幫臭小子說:“誰再欺負我們家念初,拿白幹灌死你們。”
從此她成了他的女朋友。他成了被校內校外、上下三級的男生羨慕的人。他自己的心裏,卻依然有些糊塗,真正跟她單獨相對,不知所措更多於模糊的歡喜。隻是隨著時日,他開始習慣了和她一起上自習、打飯,去小書店淘他們各自喜歡的書的生活。
她不知不覺地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他並不太清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怎麼”愛上她的。
於這個關鍵問題的不清不楚,讓她第一次在他麵前哭了,冷淡了他兩周之久。
周明絕對不止一次地認真反思過,自己究竟錯在哪裏。
他從來不覺得林念初可以被歸到會經常無理取鬧、胡攪蠻纏的分類中去,尤其在麵對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的時候,她簡直是溫婉斯文的典範。每一次周明覺得林念初“確實”不對,跟她擺事實講道理,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她越發憤怒,達到他所認定的“不可理喻” 的標準而兩人由熱戰轉為冷戰之後,周明都很沮喪。
周明十分肯定自己是喜歡跟林念初的共處的。當然,是不憤怒也不傷心的林念初。
其實,他也並不怕她的憤怒,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頭腦清楚、情緒平穩地解釋、陳述自己的觀點,並不會跟著她一起憤怒。然而,她傷心的時候遠遠多於憤怒的時候,流眼淚不說話的林念初,才讓他手足無措。更糟的還是她之後的冷淡,她眼神裏流露的心灰意冷,真正讓他痛苦甚至恐懼。不幸的是,隨著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傷心繼而冷淡的時候,越來越多。
周明自認自己在麵對問題的時候,並不會選擇逃避,遇見挫折,也並不會放棄。但是每每麵對林念初心灰意冷的目光,他就從心底想要逃跑。曾經,某個在跟林念初冷戰的夜晚,他掙紮在去勸她回家或者再鴕鳥一天,期盼她自己消氣的矛盾之中,繞著住院部的大樓如喪家之犬似的溜達,恰好碰見值大夜班的韋天舒趁著沒病人到後院活動筋骨。
韋天舒才一見他,立刻問道:“咋的,又把人家惹了?”
周明沒吭聲,悶聲不響地掏煙。
“我說你真是毛病。”韋天舒齜牙咧嘴地說,“好好一個大美人,不讓她樂嗬嗬地造福他人、幸福自己、美化環境,非得三天兩頭製造矛盾。”
“我沒有製造矛盾,”周明說到這裏忽然氣結,猛抽了幾口煙,“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你說,”周明忽然抬起頭來認真地瞧著韋天舒,“我這人,是不是特有毛病?你跟我說實話,跟我一起,特痛苦?”
韋天舒哈哈大笑,過去拍了下周明的後腦勺:“你特有毛病那是一定的,你終於知道了啊?”
見周明隻是悶聲不響地抽煙,一臉真正的沮喪,不由得歎了口氣道:“你說你這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為啥有時候那麼聰明,有時候又傻到這個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