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千勇士,已經是最後一批恪守榮耀的勇士,蓋天台的兩個弟弟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心腹,送了他們過來,隻是為了不忤逆新主子的心思。
這些事情,路那羅身後直爽而單純的漢子們不了解,路那羅卻是清楚明白,他們都是被丟出去的棄子。
然而規矩就是規矩,盧水胡人的雇軍能綿延幾年前,概因他們信守承諾,遵守規矩,路那羅心中再怎麼悲涼,也隻能搖了搖頭。
“首領不在,我不能做主。”
天台旗一出,除非盧水胡人做到了對方要求的事情,否則不可收回。天台旗便是盧水胡人盟約的保證,一般隻有欠下天大的人情,或是有著極高的信任才會給出。
赫連定那樣身份的人才有一麵,第二麵天台旗到底給了誰,這是個謎題。
蓋吳固執的持著雙刀站在路那羅的馬前,死活不肯移動一步。
“要麼戰,要麼從我身上踩過去!我不能看著你帶著我父親的天台軍送死!”蓋吳咬牙罵出了聲。
“早有人……早有人想要我們自相殘殺!”
“我身後的虎賁軍都是和我朝夕相處的兄弟,我身前的卻是骨肉相連的血脈,蒼天何其恨我,要讓我麵對這一切!若是這樣,不如你們踩死了我,也好過讓我見到這麼殘酷的一幕!”
“天台軍的人腦子是怎麼想的?”鄭宗不可思議地看著前方的大軍,“這個不是昔日的少主嗎?居然他的話也不聽?”
“他們都是真正的勇士,可這世上總是有些人想要欺負這些老實人。”
賀穆蘭歎道:“那些堅持和信仰支撐著他們度過了艱難的時光,讓他們能夠麵對殘酷的世道,可現在,‘信仰’也成為了別人利用他們的工具。”
陳節擔心蓋吳的安危,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對麵的蓋吳。
以一人之力抵抗一千騎兵,就算都是舊識,也實在太瘋狂了點。
“天台旗的危害實在太大了,這種動輒能讓舉族而亡的東西怎麼能存在於世……”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
“雇軍就該為了錢,要是有這種東西,還算什麼雇軍,又不是遊俠兒……”
“我不懂……”鄭宗撓了撓臉,為即將到來的大戰膽戰心驚,絞盡腦汁想到:“現在的問題是,盧水胡人也不想打這場仗,但是他們有信物在敵人手裏,所以不得不打上一場,否則就會失去了信譽。而將軍的弟子認為這場仗打的毫無意義,隻是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是不是?”
賀穆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總結的不錯。”
“謝將軍誇獎……”
啊不對,現在是該高興這種事的時候嘛!
鄭宗拍了自己腦袋一記,搓著手討好地說道:“那就打一仗就是了!”
“你胡亂說什麼!”
“那叫蓋吳如何自處!”
“你瘋了嗎?打仗是要死的人的!”
那羅渾、陳節和其餘諸多虎賁軍都瞪大了眼睛對他怒目而視。
“讓他說。”
賀穆蘭意外地看著鄭宗,想知道他能說些什麼。
對於他們這些直腸子的人來說,所謂“奸詐小人”的詭計有時候根本無法理解,連猜都猜不到會發生什麼。
但這世上,有些事情隻有“小人”能做到,而恪守榮耀之人隻能成為“烈士”。
賀穆蘭並不是死板之人,卻也不願意成為小人,但聽一聽別人的意見,卻還是聽得進去的。
鄭宗見賀穆蘭居然支持他的意見,頓時精神抖擻,壓低著聲音在眾人身前悄悄說了起來。
“這法子能行嗎?”
“太損了吧?指使他們的人不會同意的。”
“我覺得可以,就不知道那些盧水胡人值不值得信任,萬一他們真……”
賀穆蘭卻聞言大笑,拍了拍鄭宗的肩膀,搖著頭說道:“你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這種事情居然也能想到!哈哈哈,盧水胡人一定是想不到的,他們根本不會這麼弄虛作假……”
鄭宗聽到賀穆蘭似乎有不讚同的意思,心亂如麻的又搓起了手。
“這對我們沒有危險,隻是對盧水胡人不利,他們要是不願意,那我們就一點法子都沒有……”
完了,若是將軍不願意這樣,他是不是要打仗啊?
他隻會動嘴皮子,不會拚命啊!
“不過很有意思,可以試試。”
賀穆蘭摸了摸磐石的劍柄。
“我去喚蓋吳回來!”
片刻之後,已經做好“舍生取義”準備的蓋吳被滿臉嚴肅的賀穆蘭召了回去,賀穆蘭派出使者,約定天亮一戰。
此時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盧水胡人的偷襲已經不成,但為了達成承諾,這場仗無論如何還是要打的,盡管他們已經做好了死傷慘重的準備。
盧水胡人們下馬休息,給自己心愛的戰馬喂食豆料,有的抱著馬的脖子自言自語,有的則跪在地上不知向著什麼祈禱,也有互相交代遺言的,擦拭自己的武器的,氣氛沉鬱而悲切,就連戰馬都感染到了這樣的氣氛,不安地刨動著蹄子。
遠處被賀穆蘭召回去的蓋吳臉色已經僵硬到不能僵硬了,簡直看起來像是聽到什麼神話一般。
而賀穆蘭則在不停的拍著他的肩膀,似是為他打氣。
“少主真好,拜了一個名將為師……”一個盧水胡人眯著眼感慨,“他以前那麼瘦,現在臉都圓了,衣服也穿的那麼得體……”
盧水胡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撫平了補丁的不平。
“不知道少主剛才說魏帝在杏城分地是不是真的。”另一個盧水胡人隨便啃著幹糧,口齒不清地說道:“若是這次沒死,我就要回杏城去了。我妹妹一家還在杏城,說不定分到了地,我去給他們放牧。”
“回家啊……”
盧水胡人們突然沉默了。
“這次和虎賁軍一戰,盡量保存性命吧。”路那羅用疲倦的聲音說,“然後離開天台軍,回杏城去。天台王已經不在了,天台軍名存實亡,現在又沒有什麼仗打,留下來也是餓死。”
“路阿兄!”
“路蠻子,別說這麼喪氣的話!”
“世道變了,天台軍應當跟隨能走在前麵的人。你們想想那兩位,真的走在了我們的前麵了嗎?想當年,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能見到首領的背影,如今呢?”
路那羅一拳錘在地上,低聲喊著。
“背影在哪裏!”
“啊,少主又回來了!”
“他……他是來和我們告別的嗎?”
所有的盧水胡漢子們都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他們也坦然的接受這樣的結果,但即使如此,看到蓋吳去而複返,腳步卻十分輕快,這些漢子的鼻中還是一酸。
“他竟然這麼相信那邊能勝……”一個盧水胡漢子笑罵了一聲,“媽的,他哪裏來的自信,我們的人可比對麵多一倍!”
“你別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
另一個漢子抹掉眼淚,重新站了起來。
“我們不能給他看笑話,以後他還要在魏國做人,我們要都是懦夫,他也抬不起頭來。”
“你還想他以後怎麼做人,我們都快做不了人了……”
盧水胡人漢子們紛紛抱怨。
“做不了人……”
路那羅挺直了脊梁。
“那就成佛吧。”
***
天色很快就從陰沉的黑色轉為漂亮的紅色,紅的就像是鮮血一般。
而一場“惡鬥”,正在這片土地上發生。
衣衫襤褸的盧水胡人排成方陣,和相比之下甲胄豪華的驚人的虎賁軍堂堂正正的以騎兵之陣對戰。
一馬當先的賀穆蘭猶如一把尖刀,率領著身後的眾將士幾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實力在“屠殺”著身前的盧水胡人。
這些盧水胡人簡直就像是草紮泥捏的一般,隻不過被輕輕一碰就落在馬下,然後哎喲哎喲地倒地“身亡”。
有些雖然也交了手,但遠處看起來激烈,近處卻足以讓人捧腹。
“輕點輕點!老子肩膀有舊傷!”
一個盧水胡人操著生澀的鮮卑話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