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堂兄弟(1 / 2)

一個人,一把吉他,就那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地吟唱。單純的歌聲,單純的吉他,沒有什麼雜音,沒有什麼雜念,有些慵懶,甚至有些信馬無韁、散漫無章,一任水從罐子裏淌出,流濕了一地,甚至濡濕了自己的腳,還是那樣唱著,彈著。歌聲有些單調,反複著一種至死不變的旋律;吉他有些醉意似的,晃晃悠悠著聲音,炊煙一樣嫋嫋飄蕩在空中;眼睛望著遠方,焦點卻不知散落在哪裏,一片迷茫,如同眼前的草地裏的草在風中和陽光中瘋長,搖曳的草葉間翻轉著一閃即逝的微弱的光斑。

“天堂兄弟”(Palace Brothers),一個好聽的名字,容易讓人遐想。十多年前買這盤磁帶時,對它一無所知,就是看到了“天堂兄弟”這個名字,忍不住把它買下了。當時想,還有什麼比天堂和兄弟這兩個詞更美好的組合嗎?說“天堂父子”好聽嗎?說“天堂姊妹”好聽嗎?說“天堂情人”好聽嗎?或者說“天堂哥們”好聽嗎?不是太俗,太硬,就是透著假,都趕不上“天堂兄弟”動聽。“天堂兄弟”,確實能夠讓你遐想悠悠,想起一種比親情更加美好的人世間的關係,想起遙遠的一個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純淨得沒有一點汙染。

我相信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音樂,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和音樂家的演奏或所演唱他鄉遇故知一般的相契合。這是與生俱來的,從這點意義上說,每一個人都是音樂家。做畫家,還需要懂得色彩和造型,做文學家,還需要會編造故事,而音樂不需要那麼多外在的東西,隻要你的心中想到了它,它就一定能夠在你的心中回蕩起來;即使一時沒有回蕩起來,必定有一種旋律在遠方在等待著你,和你心中的向往遙相呼應,就像樹上的葉子,有遠方的微風吹來,即使你還沒有感到葉子在動,其實葉子已經感受到風的氣息了。

“天堂兄弟”,就是我向往的那種遠方的微風,輕輕地拂來,帶來遠方雨的濕潤和草的芬芳,以及地平線上地氣氤氳的蠢蠢欲動。

我真的很喜歡“天堂兄弟”,它隻是一個人的樂隊,獨行俠一樣行走在搖滾樂壇之上,來無影,去無風,人們很難知道他個人經曆稍微細致一點的信息。他有點神秘,縹緲如抓不著的影子。隻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威爾·奧爾德哈姆(Will Oldham),他的名字雖然還很陌生,但他的音樂很早就回旋在另類搖滾樂壇上了。隻是他不願意拋頭露麵,一直躲在幕後,為別人寫歌作詞,將自己的名字融化在音樂裏去自得其樂。一直到一九九三年才獨自一人出山,在Drag City唱片公司出版了第一張自己的專輯《沒有一個人要關心你》。即使專輯出版了,裏麵也沒有他自己的任何介紹,甚至連一句歌詞都沒有印上。有人說的對:“在這個人擠人、資訊快轉的焦慮時代,他像是位隱士。”

就男子搖滾中如“天堂兄弟”這樣的唱法而言,大概有這樣類似的兩類,一類如“紅房子畫家”(Red House Painters)和“低”(Low),很舒緩的旋律,很慢的節奏,很內省的音樂,低迷、淒婉,強調個人的經曆和私密性的感受,彌漫著煙火之氣,卻也相對格局狹窄一些。一類如尼克·凱夫(Nick Cave),雖然也很感傷,淒迷,但由於受迷幻之聲的影響,更加唯美,又由於尼克·凱夫本人的文學修養好,音樂的內容就更加豐富。

顯然,“天堂兄弟”屬於前者的路子,借鑒的更多的是自拉自唱自說自話的民謠小調,音樂的形式簡單,歌詞的內容單一,隻是個人的生活日記式的記錄和喃喃自語式的吟唱。盡管狹窄了一些、自閉了一些,甚至有那麼一點顧影自憐和自怨自艾,但“天堂兄弟”的音樂還是讓我喜歡。畢竟離我更近些,散漫慵懶,疲憊不堪,風塵仆仆,飲食男女,家長裏短,歌哭鬼唱,一律都和我那樣的近,那樣的息息相通,真的如同你隔壁鄰居家的孩子,或是你自己的兄弟。

去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一連多日的悶熱不雨,天氣很燥熱,我在離家不遠的街上散步,看見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坐在街頭一家早就下班關了門的公司前的台階上,四周圍著好多乘涼的人,他們一人彈著一把木吉他,邊彈邊唱,唱著完全是自己隨意的即興小調,旁若無人,很投入,很忘情的樣子,盡管四周的人那樣熱汗淋淋,一點熱汗卻都沒有在他們的臉上顯現,傍晚昏暗的天光輝映在他們的身上,糅合進他們很憂鬱卻也很清涼的歌聲中,讓我想“天堂兄弟”的歌聲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