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敘述動力(1 / 3)

止於今天,在中外無數敘述學專著中,我還沒發現有一本書談到敘述動力。這是一個空白。這是否表明我提出的這個問題不存在呢?敘述沒有動力,我被這個反問嚇了一跳。果真如此,敘述作為一個行為過程很有意思了,它的力量從何而來?難道全部敘述的動力僅是一個因果邏輯的力量。或者說敘述動力,是不值一提的問題。無數種敘述形式,各自推動敘述前行的力量不是一樣的,這種力量我們為什麼不理性地去認識它呢,更重要的我們是否可通過敘述動力的分析看到更多的敘述秘密,揭開我們敘述幕後的更深層的東西。弗洛伊德的夢是我們入睡之後上演的各種欲望敘述,但弗氏找到了他夢的敘述動力,潛意識。甚至更深的動力源,性。既使是一個極平常的敘述,他也一定有一個潛在的推動點。

海登·懷特把我們現實世界裏的事件想象成為一塊布或一條緞帶,曆史學家隻切割其中的片斷。切割部位決定了他們的闡釋。他是針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印象所說。但這話的啟示對小說是不言而喻的,任何小說敘述都是那個整體中一個部分的切割。從其世界的整體切割出一個開頭與結尾。因此我們所有藝術或各個學科的敘述均是那一個整體中的部分,是我們強行切割下來的局部。這表明任何敘述都是世界整體敘述中的局部敘述。這話的意義在於任何一種敘述都是獨立出來的,是從整體的慣性中切分而來,那麼敘述是一種停頓,一種間歇,是一種慣性力量下的另一種延續。巴爾紮克的葛朗台故事是資本主義社會整體中切割出來的。《包法利夫人》是法國社會中的一個局部解剖。任何一個故事敘述均如同一棵樹上摘下來的果子。現在有兩個點,可以探索的,一是世界整體,社會整體都處於一種循環、運動之中,而且這種力量是巨大的,形成一種慣性,它成為一種原動力。我們用敘述切割下來,其動力係統也保留在該敘述之中。二是獨立的敘述,是經過調整和組織化了的。這種獨立敘述並不同於原來的整體敘述,因此它的敘事動力也是一種重新配置。應該說這兩種力量都被隱含地保持在中間。這是從局部敘述之外來看敘述動力的來源。這一點希利斯·米勒的論述也可以作補證,他說,既然是開頭,就必須有當時在場和事先存在的事件,由其構成故事生成的源泉或支配力,為故事的發展奠定基礎。這其中的支配力,便是推動故事的動力(《解讀敘事》北京大學出版社54頁)。按照自然界最普遍規律,事物的成長均受製於四種物理的力,事物本身是受力量推動前進的,這一現象也可納入到敘述中來思考,我們可以把某事物敘述的物理動力視為該敘述的原動力。如太陽升起,雲被移動,蘋果從樹上掉下來,光線與聲波均被傳送,這些在文本中被視為最自然的敘述,同樣,也含有這種人們感知的原動力。但是敘述是人為的,人在敘述時並沒完全依照這種物理力量作為支撐點,而是用修辭手段使這種力量得到了改變。另一種新的力量提出來被討論了。敘述動力來源於人的主觀力量,或者外部關係的力量。海明威的《殺人者》這是先於文本有一個預謀殺人的基礎,於是邁克斯和阿爾執行一樁謀殺。殺人無疑成了這個文本的動力,文本中一切受支配的力量均因為殺人而啟動,酒店的喬治、山姆、尼克,包括最後的安德生均受這個動力支配。這是就人物而言。敘述的具體進展也是如此,阿爾和邁克斯進店以後的行為過程,一是布控,一人控製餐廳,一人控製廚房;二是他們很警惕留下殺人痕跡和周圍變化。謀殺未遂。兩個人走了。酒店內故事照常發生,尼克去給安德生送信,包括想離開酒店,均是殺人的動力在敘述中的延續。這篇小說的敘述動力是不容置疑的,但他有意思的是,文本的主題意圖並不在表現這種動力,而是這個動力導致的後果:關於安德生、喬治、尼克三個人的評價,揭示的是一個事件上的人生態度。

普羅普發現俄國民間故事最普遍的功能是尋找。這是驅動人物與故事的基本力量。這包括尋寶,尋找秘密,尋找仇人,尋找愛情,人的一生都在終極的尋找中。這延伸到現代小說中的尋找,如尋找家族親人,尋父尋母,最後尋的自我。我尋找我行為隱在的動力。顯然尋找是一種強大的敘述驅動力。這樣的小說多如牛毛。《帶家具出租的房間》尋找自己的情人。《僑民》在尋找一種情感的歸宿。《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尋找一種舊的價值理想與生活方式。這是指被置於一種目的下的尋找。還有一種尋找,伸向過去與未來,或者夢境,我並不知道要尋找什麼,這表明尋找的目的不重要,尋找本身成為一種生活方式。《華爾脫·密蒂的隱秘生活》主人公把記憶不斷向過去延伸,幻想了許許多多的場景,他並不是要求回到過去緊張變形的生活,而是尋夢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者說夢成了華爾脫的一種生活方式。尋找這種動力在中國民間故事中也是普遍存在的。湖南民間故事《石祥生》,湖北民間故事《窮娃尋寶》均屬此類。尋找動力在世界範圍內的普遍性他揭示了人類由來已久的探秘心理。尋找是一種大的動力係統,具體到每一個尋找都會被一種具體的力量所支配著。從這一點引申,又可發現所有尋找由一個外部力量的驅動,但每一個尋找都會由一個呼應的力量和內在隱秘的力量所支配。即一種自我欲望的表述。

我們再說一說前文提到的跳樓事件,我們假定他有可以編定為五種六種模型的故事,有一點是肯定的,跳樓無疑是存在的,而且一定有一種社會的力量促使跳樓這個事件產生,由此我們分析許多曆史事件的故事產生,更多的是置於那個社會時代的各種力量所促成,政治的、軍事的等等,先於文本的一個外部的動力係統,我們可以理解為外部動力。這種動力最常見的是社會權力。無論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事件,我們都是可以從事件中找到權力的力量。因此,一般由外部帶入文本的敘述動力多數是由權力推動的,當然這種權力結構是複雜的,表現出來的力量也是或隱或顯,多種形態的。拿《進攻堡壘》和《進入波蘭》這兩個故事來看均是寫戰爭,無疑戰爭成為一種推動力,決定了黑腳人和克羅人的戰爭而克羅人取得勝利卻是由一個流氓壞人來取得成功,可見這個故事具有反諷的意味。《進入波蘭》這篇小說,是二次世界大戰的問題,我被派到前線,住在一個普通百姓家庭裏,寫一個猶太老人之死,而故事並沒有直接寫事件本身而是通過女兒口側麵的細節表述,讓我們看到戰爭的力量。前者,戰爭力量是直接的,後者,戰爭力量是間接的。無論這種動力是直接間接都支配著兩個小說敘述的推進。至於如何評價這種力量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些小說敘述我們從表層很難找到他的敘述動力,特別是那種零度寫作的小說,這是否表明敘述就沒有動力了。我以為,凡敘述就有敘述動力,尋找這種顯在的敘述動力不用說。以《局外人》為例,莫爾索的行為處於無主狀態,很難說他受一種什麼力量支配。他的行為方式可以說是在一種社會慣性之外。但是整個文本還是置於一定社會語境的,例如母親之死,無意讓他殺阿拉伯人,對瑪麗婚姻的厭倦,最後在牢中一係列的審訊、辯護、祈禱,凡一切社會屬性的價值係統依然貫穿文本,僅在於莫爾索著力於擺脫這一切或者被這一切所異化了。因此,社會整體的動力依然存在,從文本最後莫爾索被判死刑而他清醒認識到了社會司法的荒謬性,他發出呼籲。我們仍可以看到隱在的權力動力。特別是第二部獄中的敘述,權力的製約是很清晰的。但我們深入到文本局部看到的是一個經過組織化了的敘述動力,今天,媽媽死了,一個電報通知,我前往馬朗戈,一係列行為方式仍受母親之死這一事件的力量所牽引。第二節我和瑪麗關係的敘述,原動力來自於我對婚姻的厭倦,但他在滿大街的閑逛便不好理解了,這時我的敘述行為和視角同步,街巷是一個自然陳列的展覽館,我恍恍惚惚地經過,一切都是無意義的。那這些日常敘述的動力是什麼呢?我們所看到的僅是時間與空間的移動,為什麼我們並不清楚,敘述者是以何為力量使事件得以展開、發展。關鍵是那個無意義,加繆的敘述無疑是經過選擇了的,他選擇的街巷片斷都是熟悉的而沒有含義的局部,機器、桅杆、玻璃、街燈、空曠的馬路,一隻貓,在街上莫爾索是沒有目的的行走,包括後來朋友拉他去打架殺人,在莫爾索本人都是隨機性行為。取消了目的,意義化解了,那麼事物是怎麼在敘述行進的呢?無意義,加繆挑選的就是這種無意義,莫爾索內心的這種無主狀態,剛好是這些東西構成了敘述的可能。這也正好表明,我們的情節敘述強調因果關係,一事件導致另一事件的行為過程為敘述。也還有另外方式構成的敘述,莫爾索的大街上無目的沒意義的行走,表明的是敘述的另一種方式。這種敘述的動力,前者敘述強調的是必然性,後者敘述充滿了偶然性。在莫爾索的敘述中,首先是一種否定性力量,存在是無意義的,作為了個體一種潛意識動機,人物行為是被語境隨機性帶動的,也就是說,敘述自身也有這種連接的,慣性的力量。這時候應該說,敘述還有一種重要的是依靠事物自身運動的力量。例如,寫傍晚,天有點暗了,慢慢暗下來的街道有了燈光,夜晚光線變化下的事物出現和隱退,加繆寫了好幾百字,那光線便是街市敘述的一種動力。任何敘述都會是兩種力量的交織,即事物的物理力量與有機物的生命力量的結合。我們從人物可找到生命的力量,從事物可以找到物質的力量。例如風、火、水均是一種自然力量,隻要火燃燒了,會導致蔓延、毀滅,人物在這個自然前會隨情勢而行地采取防範,如撤離、撲滅、隔離,由火發生一係列動作,這個動力是很清晰的,因此在任何敘述的局部我們細分析,都會看到事物自身的力量在運行,這種力量也就是他自身敘述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