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身體的含義及寫作的可能(2 / 3)

其二,是情愛的身體,情愛寫作是小說中一個永恒的主題。古往今來的小說長河,情愛表現毫無疑問從量上而言他最多,以至於情愛身體無法用統計學去完成。它可以這麼說,凡小說無一不充滿愛與恨,特別是情愛往往則是小說的主角。情愛身體遍布文學史上的一切作品,但極端的身體情愛例子,經典文本並不很多,而且千百年來都是遭到禁止的文學現象。最早莫過於《十日談》,這時的情色身體基本是話語階段,也就是說,性愛與肉體是經過談論來確定的,身體的展示作為客體隻是被言說,應該說在世界範圍內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色情身體小說。中國的經典應該是《金瓶梅》,法國有薩德的《朱斯蒂娜》、《索多瑪的120天》,後者還被帕索裏尼改成電影。還有英國一個經典的作家勞倫斯,他有《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兒子與情人》。在美國亨利·米勒可以說是位情愛小說的暢銷小說家,他的《南回歸線》、《北回歸線》極盡了情愛身體的描述,後來以他的小說改編的《亨利與瓊》電影基本上是一種身體的盛宴展覽。另外,還有納博科夫的《洛麗塔》。法國作家左拉的《娜娜》和《萌芽》也是極盡自然主義的身體寫作,在情愛身體的寫作中,藝術高下區別在於:一方麵僅把身體作為欲望展覽,純粹形而下的性愛隻能是一種感觀消費,沒有什麼啟發意義。另一方麵則是把身體當作一個被壓抑的主體,充分展示肉體的被侮辱與迫害。因此在俄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體寫作也是很有意義的。在今天情愛身體的寫作向多元方向無限展開,特別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產生以後,可以說揭開了性身體的奧秘,因而產生了大量的情愛作品,在性身體與性心理的探索方麵分成很多的專題類型,例如戀母情結、戀童癖、性倒錯,各種各樣的性變異都有作品去表現。這時小說中的身體成了精神學科中各種分類典型的代碼,在法國專門有一類色情小說作家,特別有意思的是那種色情的實驗小說在文本上也有所探索。一般說來,在世界範圍內以小說專門探索情色身體的其藝術成就都不很高,他們也都不能超過各國自身主流文化的最高成就,但是他們無一例外的都產生巨大影響,而且取得了最好的市場效果。關於情愛身體表現的藝術技巧,我想在另外的章節中專門詳談。最近出現的情愛身體的小說比較引人注意的是耶利內克的《鋼琴教師》和德·貝格的《圖像·女人的盛典》,後者據說是羅伯·格利耶妻子的佳作。身體是情愛寫作中最熱衷的。

其三,疼痛的身體。所謂切膚之痛,表明疼痛是最與身體有刺激,反應直接關聯的。所以疼痛是身體的最直覺反應。它體現了身體的本性,質量。包括人的意誌,抵抗疼痛的能力,《三國演義》有兩個疼痛的經典例子。關羽被毒箭所傷,毒入骨,請華佗治療。華佗割肉,最後在臂骨上刮得窸窸的響,但關羽閑定地下棋,談笑風生,不可想象的疼痛在英雄身體上不堪一擊,同樣曹操患頭風病,腦內風涎劇痛難忍,華佗要替曹操破頭骨治病,曹惜命不敢,並把華佗下獄,最後至死。這種對比既是身體的對比,也是意誌的對比。疼痛之於身體是一件無人敢要的禮物。但疼痛在小說中卻極有表現力,它與寫苦難有直接關聯,帕斯瓜爾的一家充滿了苦難,實際也充滿了疼痛,但身體會采用不同的方式,或逆來順受,或奮起反抗。疼痛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應該說,醫學上有多少種病痛便會有多少種疼痛,對身體而言都會作出相應反應,被文學寫作所熱衷的主要有,分娩的疼痛,刀槍之傷的疼痛,器官殘缺的疼痛,還有超越各器官承受能力的刺激壓迫的疼痛,身體的痛是有肉體的物質基礎,可以明確指出度量,可分為用語言說出的部分,一般量化的;另一種是語言不可說的,一般為質的,身體寫作傳統中是那些可說的部分,以一種量化的方式,或作一種比喻、形容、誇張等修辭手段,有一種不能言談的疼痛,隱疼,無可表達,我偏重於從精神範疇上去談論它,過去把精神、肉體分得很開,現代身體研究中它們二者是極其貫通的。疼痛是每個人一生揮之不去的一個身體附件。隨時都能發生在每個人的生活中,止於今天,人類對身體的傷害是多種多樣的,因而疼痛也是多種多樣的,謀殺的疼痛,強奸的疼痛,行刑的疼痛,生死的疼痛,人應該有疼痛意識,而且理性地麵對它,因為身體是感性的,隨時都會有疼痛襲擊他,必須要有精神的力量去戰勝它,疼痛分兩種:一種自然生成,就醫學而言,一個人一輩子不可能不生病,疼痛是身體最隱在敵人,應該說人類隨時隨地都在和疼痛作鬥爭。自然生成的痛僅針對個體身體,但占絕對多數的疼痛屬於另外一種,一種外部強加的疼痛,製造疼痛最多的應該是戰爭和災難,小說中寫疼痛的比比皆是,尤其用殘酷的刑法處置身體,人類刑法便是一部製造疼痛的機器,而且他是永動的。製造疼痛的方式也是匪夷所思,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法西斯的屠殺,日本人在南京的大屠殺,慘烈的疼痛,數十萬人被砍頭、活埋。這可視為一種政治的疼痛。在那些恐怖、牢獄、殺戮的小說中有許多疼痛的身體描寫,這些痛苦都是表象式的,在藝術成就上不算高,在小說長河裏找到經典的疼痛身體似乎不多,比較而言法國有兩個作家在疼痛表達上值得我們注意,弗朗索瓦·莫裏亞克的《熱尼特裏克斯》寫畸形、變態的母親獨霸兒子,監控獨生子到50歲,像織了蛛網把兒子網在中間,兒子僅是一隻網中奮鬥的蒼蠅痛苦不堪。《台蕾絲·德益魯》寫妻子長期對丈夫下毒。《蝮蛇結》中主人公路易製造了蛇窟,把一切親人當敵人對待,莫裏亞克的小說充滿了對身體的折磨和痛苦,關鍵他把這種疼痛上升到心理層次,把身體疼痛和一種人性惡的理念結合。喬治·貝爾納諾斯是寫疼痛身體的一個代表,他的在《撒旦的陽光下》主人公多尼桑自我苦修,對自己施苦刑,穿馬鬃衣用鏈條抽打自己,直至昏死。對自己的身體虐待,這個小說已經寫到極致了。皮膚上破的水泡連成一片,血汗凝在一起,用鏈條鞭抽打身體,鏈環上揭帶肉片。此外,他還有《偽善》和《月光下的大墳場》,把這種疼痛與邪惡上升到宗教去認識它。對自我身體的折磨是因為他認為我有何重要。表述疼痛的身體很重要,它也是一個永恒的主題,綜合的主題,內在含量很大。

1.疼痛與人性深度的問題相連。

2.疼痛與暴力互為因果。

3.疼痛一定和邪惡相關涉。

4.疼痛的探索最高乃在哲學上延伸。

5.疼痛肯定是社會學中一個重大、綜合的症結。可惜止於今天小說對疼痛這一基本範疇重視不夠,表現不夠,一直沒有產生傑出的經典之作。

其四,睡眠的身體,生與死的肉身。小說的重心一直在動態的身體,對於休眠的身體停留在一般描繪幾句,理性上重視不夠,應該說人體有三分之一時間是處於休眠的,睡眠與夢互為表裏,隻有在弗洛伊德以後睡眠的身體才真正進入了寫作。超現實主義使夢成為一個潮流,夢幻、意識流,使睡眠成了一種寫作主體,向一個極端發展。我要說的這種寫作仍隻是睡眠身體的一個部分,真正的睡眠身體仍沒得到重視,睡眠從表症來講實在是一個不好表達的狀態,睡著了,除了夢以外,便意味著睡沒有活動,是靜止的,可寫性極差,正因為如此,在古典寫作中沒見到有人把睡眠寫成傑作,也正因為如此,睡眠反大有寫作的可能性。睡有各種狀態姿勢,睡有各種反應,特別還有一個失眠狀態下的身體。我們要開掘人在休眠狀態下,人的三分之一狀態。這一點要和夢區別,因為夢是睡著的狀態,寫醒著的生活,想象的生活,僅此,夢身體也沒有引起重視。我們把睡眠上升到一個主題,表述各種睡的意象,擴展沉睡中的身體,記住睡眠也是人生一部默片。把生死的身體和睡眠一起談論,我是有意圖的,在生之前與死之後我均把它看作睡眠的兩個端點的不同方向的延伸,看似簡單實際也很複雜。生死乃大義,而且一直是宗教的核心問題之一。寫死亡倒是小說很熱衷的一個東西,許多小說始終都有一個隱在的核心,以死亡為眼。但他把死亡作為一個事件,死亡身體成為一種線索,這真是扭曲了死亡意象的奧秘,我們要思考的,死亡是身體的,個性滅亡的最終結形式,如同他的誕生那樣重大。傳統寫作中一直把一個誕生的身體投以熱情的謳歌,而死亡的身體均不忍再看,力量用到了祭奠的儀式上去了。死亡的肉體真正成了悲劇卻又不願讓人多看幾眼,可見人類身體最終還是草草了事。身體的自我不存在了,便沒有別的人重視了,這本身就是一個極深刻的問題,值得我們去探索。

我把這些人類基本本能和基本的生存方式的,由身體直接出現的現象都歸於隱身體寫作是有重要的目的:

1.要求身體寫作要真實,疼之所痛是人物的,更是作者的,重要的他是讀者感同身受的。

2.身體表現出來的不僅是由肉體器官,它要引入身體的意義,是客體。但這個客體是主體對象化以後的客體,也就說,小說中人物身體隱含的是作家自我的身體。這要求作家不能有口無心地寫身體,另一方麵作家本人絕對要重感覺、重體驗地對待你所描述的任何一種身體現象。

3.身體是我們大家的必須共同愛護不可隨意侮辱他。鍾愛人類身體是我們人物寫作中的最後意義。這兒有一個理論上的問題,我們重點提出身體寫作的意義是要擴大身體的疆域,由人的身體到物的身體,乃至我們世界的身體,具有本體論意義,由身體出發我可以更充分地提示人物與事物更深刻的奧秘,我們身體的啟示正是在我們人類身體的自身。

因此,我們關於身體的寫作不是縮小它到某一個身體器官來認識,不能把身體縮小到性,性的寫作是身體寫作一個重要的支點,但身體寫作是關乎人類整體的自身思考。身體社會學,身體政治,身體意象,身體哲學。身體文化,性別政治,女權主義,身體與消費等等這裏是一個宏大而複雜的問題,可以說,身體是我們的大世界,一切社會個人的問題都在其間顯現,這表明身體寫作也是有廣闊空間的。

第四,現代性身體寫作。在傳統寫作中身體是神化的,西方是巨人與英雄,另一身體則是美的化身。因而,古典的身體是理想的化身,被謳歌,被摹仿的。當然也有惡魔的身體但人們是執以批判的態度。這時候的身體特點:1.是整體的連貫的,在一部小說中人物身體是一致的。2.身體是意義的,為一定價值觀而存在。英雄總是為人類大眾,為正義,即亞裏士多德認為的,是好人,向善的。3.身體被理想化、神化。有超人一樣的力量,美女也是超常人的美質,到了19世紀現實主義帶來了典型一詞,性格也是典型性格,性格化身體成為一個時代標記,這便成為身體特征的第四個標誌。身體在曆史中刻下了這種種標記,他的悲劇在於均是異於身體之外所賦予的,身體自身的感知體驗並沒有被發現。簡單說,從作者、人物、讀者的角度在小說中並不能真正看到身體與感覺和體驗身體,如果在英雄身上重重一擊,他並有疼痛感。美人的身體其實別人並不知道她哪一個地方是美的,傳統的身體寫作沒有器官化,這表明身體是抽象之物。身體變成一個價值的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