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有一個問題,苦難到底產生什麼,產生麻木、複仇,產生奮鬥、勤勞,產生惡毒與殺人。苦難無可奈何時它把人性深處所有的東西都逼出來了。帕斯瓜爾原本對一切邪惡與苦難都不習慣,但環境改變了他,殺人以毀滅的方式除掉了苦難與邪惡。最後竟在殺人的發泄中有了些許的快意。人性居然是這麼不可估評與測量,苦難成了改造人的工具。
第五,角色是人生命運的曆史。具有象征、隱喻的性質。說到人,人的關鍵形式是人生,從人生才能看到人的各個側麵,才能清楚地看到一些屬於人本質的東西。而人生呢?是一個相對長度的、完整的、統一的曆史過程。因而這一角色特征合乎長篇小說,短篇小說一般截取片斷,看人生的一個點,長篇小說是對人一生的綜合觀察。人生無論是輝煌還是悲慘都是一個曆史的總結,針對人生,一個人總不能如意地把握自己,有成功與失敗,有遺憾與欣慰,是誰左右了個人的一生呢?無論誰都會這麼反思地追問,因而把這一切歸結為命運。用命運來歸結人生,用人生來闡釋人。每一個人的人生命運總結反思時都可以歸於一定的模式,分成不同類型,智者便在其中看到了象征或隱喻。人生是那麼一個看不到結局的奮鬥過程,任何人都如此,表明了人不能自我把握一生,人有社會的,人的關係的,性格的,個人潛意識的諸多複雜的因素影響他的人生命運。凡進入人生命運的敘述,他便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古往今來,中外的小說都提供了這種範例,如《紅與黑》的於連,《複活》中的瑪絲洛娃,《包法利夫人》中的包法利夫人,《水滸》中的宋江、武鬆、林衝,《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上文提到的《帕斯瓜爾·阿爾特一家》中的帕斯瓜爾。這些角色都有人生命運的一條線索,展示了個人與社會相統一的一個曆史過程。凡長篇小說有人生命運感的角色均是有意義的,是一個代表。於連是一個有野心的資產階級,馬絲洛娃是一個被欺侮的弱者,寶玉是一個少爺對自己營壘的反抗者,帕斯瓜爾是苦難中一個邪惡的反抗。從這一點來看,角色是整個人類生活一個濃縮的投影。是那個社會性質隱在的折射。
第六,角色是一個詞彙符號。角色是他最集中的典型特征的反映。小說《華爾脫·密蒂的隱秘生活》開篇是大隊長與伯格少尉的對話,在海軍水上飛機裏全部人員各自操縱管理自己的部分,大隊長要帶他們衝出去。
密蒂太太在阻止華爾脫·密蒂把車開過55邁衝向華脫勃雷鎮。有20年海軍生活的華爾脫又想起了那次202號在險惡暴雨中的飛行。密蒂太太勸丈夫,別緊張,你得找大夫任肖檢查。華爾脫把汽車停在夫人卷發的大樓,夫人卷發前叮囑丈夫買套鞋,哦,你為什麼不戴手套,戴上。華爾脫戴上手套開車,遇紅燈,除下手套,又戴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然後開到醫院。醫院正在治療大財主,總統好友麥克米倫,是管道梗阻三期。主治有任肖和班皮大夫。還有紐約來的專家雷明登,倫敦的密特福。在手術室互相介紹,實習大夫喊麻醉器出故障了。華爾脫用自來水筆把器械修好,他看到任肖大夫臉色煞白,護士說瞳孔變化了。任肖讓華爾脫接過手術。華戴著口罩和手套開始。
華爾脫在泊車,差點和別克車碰了,他把車交給服務生泊好車位。這些家夥總以為是行家,有次在新密爾福,車鏈子纏住車軸,從此,太太每次都讓他把鏈子取掉,他能用繃帶吊著手把鏈取掉。在行人路上踢著泥塊、套鞋,找店子買套鞋。從鞋店出來,他使勁想,太太還讓買什麼東西。他討厭每星期上勃雷鎮,總要出點小岔子。他使勁兒想衛生紙、藥丸、刮胡子刀片、牙膏、牙刷、蘇打、創製權與複決權。想不起來,可太太會記得。一個報童喊華脫勃雷判案的消息。區檢察官對證人席遞過去自動手槍,你記起,見過這東西嗎?華爾脫接過槍,內行地看,是我的魏勃萊,伐克50.法庭一片騷動,你是一個武器能手,檢察官暗示,律師抗議,我們證明被告7月14日晚右手吊在繃帶裏。華爾脫輕輕一揮手說,我能用任何一支槍在三百英尺外用左手把費佐斯特打死。法庭大亂,尖叫,一個漂亮女人投在華爾脫的臂彎,檢察官打她。華爾脫一拳打在區檢察官的下頜,你這狗雜種。哦,是小狗餅幹,想起來了。他進了太平洋商店,店員說,想要名牌嗎?我隻要盒子上寫著,小狗吠要吃的。他妻子一刻鍾之內可在理發店完事。他在旅館找了大皮椅朝窗坐著,套鞋和小狗餅幹放在地板上,他翻著《自由》雜誌。炮轟,要戰鬥機去炸掉那個軍火庫,上尉華爾脫和中士在討論如何炸掉,他們一塊兒喝著白蘭地,他在皮帶裏插上魏勃萊,伐克自動手槍,他要飛過40公裏去戰鬥,他在地下掩體和中士告別。他太太說,我找遍了旅館,你在一張破椅子裏,你買到了所要的東西了嗎?華爾脫說,時間越來越緊。我剛才在想別的。太太說,回家嗎?我有時也想別的,我給你量體溫。
他們從旋轉門出來,到街雜貨店,太太說,我想起要買的東西,等一分鍾。華爾脫點了一支煙,下雨了,雨夾雪,他對著牆抽煙,你他媽的不蒙鬼手帕行不行。華爾脫狠吸了一口煙,扔掉。嘴上有淡淡的笑容,他麵對行刑隊,挺直腰,自傲輕蔑,永不戰敗的華爾脫,在最後關頭還是不可思議的。我這裏盡量按原作複述,還是有些不清楚,是因為華爾脫思維是亂的。簡單說是華爾脫和太太去小鎮買東西做頭發,約好在旅館見麵,妻子最後想起要買的東西,華爾脫等妻子時穿插著在戰機服務的回憶。包括區檢察官認定他是一個殺人犯,幫醫院給病人做手術等等。表明了華爾脫一直在幻想之中,一直想從他的現實狀態之中逃走。詹姆斯·瑟伯敘述這個角色完全用呈現方法,幾個小時之內全是華爾脫幻想與妻子在小街小店的活動,沒有任何評論,也找不到價值傾向的評述,最多隻能說太太嚴苛勞叨,華爾脫怕老婆。但我們可以想象出華爾脫的典型特征,他隨時隨地在幻想中。從這篇小說1942年問世以後,這篇小說便成為美國人生活裏一個新的代名詞:白日夢。華爾脫·密蒂便是白日夢。在中國也有同樣的例子,《阿Q正傳》成為了中國人近百年來的一個精神詞彙,精神勝利法。一個角色成為一個時代的特定詞彙,這便決定了這個作品是偉大的。
目前看來,角色要達這個高度必須具有幾個要素:
1.是典型的高度集中,是時代的某種精神現象的概括。
2.角色的特征要特別鮮明,形象感強,又易於記憶,便於口頭傳播。
3.是個性的,也更是普遍性的,即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在一定語境裏隨時可用。
4.這類角色一般說來是反諷的,針對人物本身是一個問題的結症。哈姆雷特是猶豫徘徊的典型,華爾脫是白日夢的典型,阿Q是自找其樂的勝利法的典型。
5.是形象,但要充分符號化,是一種意義的指稱。但在使用過程中又是非意義的。這個意思是說,他作為符號在各種場合下置換、拚貼,人們不會去多想,隻有符號固定在某處,人們再去深究時,才討論它的意義。
一部戲劇一部小說中,它的角色是多種多樣的,可分為不同類型。問題是我們以什麼依據去分呢?角色數量是無限繁多的,有各種各樣的社會地位與屬性,顯然我們不能外在於小說和戲劇給角色分類,要看角色在作品中的功能和作用分類。因為角色是在行動過程中確定意義的,我們一般從人物行為和作用去判定。俄國民俗學家普羅普把角色分為七類:
1.反角(Villian)
2.捐助者(Donor)
3.助手(Helper)
4.被尋求者(Sought-for rerson)
5.差遣者(Dispatcher)
6.主角(Hero)
7.假主角(False hero)
這是就民間文學的分類,敘事形態比較簡單,小說,特別是長篇小說要複雜得多,角色分類無疑是複雜多類,如果就功能性質而言,行為方式中的位置等而言,這個分類應該說是準確的,這個結論應該很好驗證,我們可以把一部分複雜長篇小說抽象歸類,按七類角色給貼標簽,小說中的人物,無論怎樣活動,他都會在行動過程中發揮相應的功能和作用。當然上麵說的是針對20世紀以前的小說領域,如果就現當代小說而言,角色分類標準不可取了,因為現當代小說多元化,並不以行動過程為小說的唯一準則了。所以在現代和後現代小說中,角色分類就得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