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
李漁認為,竹木與前述花草不同,花草以花媚人,而竹木的特點恰恰是“不花”,或花居於次要地位。然而,“不花”之竹木自有其審美價值。例如,在我們中國,竹子,就曆來被人們作為審美對象來欣賞,尤其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睞。前麵我們曾談到宋代大詩人蘇東坡“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詩句,把竹作為脫俗之物;蘇東坡的朋友文與可對竹也情有獨鍾,他把自己的生命熔化到所畫的竹子之中了。蘇東坡有詩讚雲:“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疑神。”清代著名畫家、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也是愛竹到了癡迷的程度,其畫竹出神入化。他說:“蓋竹之體,瘦勁孤高,枝枝傲雪,節節幹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氣淩雲,不為俗屈。故板橋畫竹,不特為竹寫神,亦為竹寫生。瘦勁孤高,是其神也;豪邁淩雲,是其生也;依於石而不囿於石,是其節也;落於色相而不滯於梗概,是其品也。竹其有知,必能謂餘為解人;石也有靈,亦當為餘首肯。”如果有人能得到鄭板橋的一幅墨竹,就如同獲得一件價值連城的至寶。
此文中,李漁所講種竹的一套方法,說明他也是深知竹者也。
鬆柏
“蒼鬆古柏”,美其老也。一切花竹,皆貴少年,獨鬆、柏與梅三物,則貴老而賤幼。欲受三老之益者,必買舊宅而居。若俟手栽,為兒孫計則可,身則不能觀其成也。求其可移而能就我者,縱使極大,亦是五更,非三老矣。予嚐戲謂諸後生曰:“欲作畫圖中人,非老不可。三五少年,皆賤物也。”後生詢其故。予曰:“不見畫山水者,每及人物,必作扶筇曳杖之形,即坐而觀山臨水,亦是老人矍鑠之狀。從來未有俊美少年廁於其間者。少年亦有,非攜琴捧畫之流,即挈盒持樽之輩,皆奴隸於畫中者也。”後生輩欲反證予言,卒無其據。引此以喻鬆柏,可謂合倫。如一座園亭,所有者皆時花弱卉,無十數本老成樹木主宰其間,是終日與兒女子習處,無從師會友時矣。名流作畫,肯若是乎?噫,予持此說一生,終不得與老成為伍,乃今年已入畫,猶日坐兒女叢中。殆以花木為我,而我為鬆柏者乎?
(評)
按照我們中國人的審美傳統,如果說竹是象征“氣節”、“高雅”等等品格的審美符碼,荷花是象征“出汙泥而不染”等品格的審美符碼,那麼鬆柏則是象征“蒼勁老成”、“堅貞不屈”、“千古不朽”等品格的審美符碼。歲寒而知鬆柏之後凋也。
陳毅元帥有詩雲:“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要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在這裏,青鬆的堅貞不屈的高大形象象一座紀念碑一樣矗立起來了。
三百年前的李漁所塑造的鬆柏形象,則另有一番情趣。他是以詼諧的筆調描述鬆柏的蒼古、老成之美的。李漁說:“‘蒼鬆古柏’,美其老也。”他用通常所見繪畫中描寫的情景作例子,戲謂後生:“欲作畫圖中人,非老不可。”何也?山水畫中,總有“矍鑠”老者“扶筇曳杖”觀山臨水,而年青後生隻配作“攜琴捧畫之流”、“挈盒持樽之輩”,可見以老為美、以老為尊、以老為貴,“引此以喻鬆柏,可謂合倫。”李漁還有一個比喻:“如一座園亭,所有者皆時花弱卉,無十數本老成樹木主宰其間,是終日與兒女子習處,無從師會友時矣。”他忽然筆鋒一轉,自嘲曰:“噫,予持此說一生,終不得與老成為伍,乃今年已入畫,猶日坐兒女叢中。殆以花木為我,而我為鬆柏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