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而死”盡管很震撼,可就是太感傷了,不免有損武俠小說的娛樂本性,而“功成名就”又過於媚俗,於是較為折中的“退隱山野”便成為絕大多數作家的最愛。
“退隱”的傳統源自唐傳奇。昆侖奴、賈人妻、聶隱娘、丁秀才、蘭陵老人等,或因得罪權貴,或因違犯王法,或因厭倦殺戮,或因顯露奇能,都紛紛地隱身世外、銷聲匿跡了。
現當代幾乎所有的武俠名家都寫過此類結局。但同是“退隱”,也分為孤獨失意型和攜美歡愉型。擅長悲情的王度廬、梁羽生、臥龍生等人,其筆下的俠客基本都不能與心愛之人團聚,孑然一身地遠避荒夷;而偏好喜劇的古龍、雲中嶽、黃易等人筆下的俠客就多是與紅顏知己結合,相依相伴地隱遁他鄉。
最具“歸隱情結”的還是金庸,從其處女作《書劍恩仇錄》中的陳家洛遠走塞外開始,他近八成的小說結局是主角退隱,而且都能抱得美人歸。起初像楊過、狄雲、張無忌、令狐衝等,還是在眾美女中選定一員,到了封筆之作《鹿鼎記》裏的韋爵爺,則將七大美人通通攬入懷抱,這樣的退隱真是羨煞人也。
武俠作家們熱衷寫“退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因為在封建社會,“俠義”與“道統”永遠是一對矛盾體,曆代專製者都不可能允許俠客以武犯禁,或與皇家爭權爭名,隻要不是天下大亂,必會除之而後快。那麼擺在俠客麵前的隻有三條路:被剿滅,受招安,再就是“乘桴浮於海”,隱遁而去。退一萬步講,即便仗義行俠後仍未觸犯任何禁忌,中國俠客也是不慕功名、淡泊利害的,大多要效仿範蠡、魯仲連、張良那般的高士,自覺地選擇“退隱”。
由此可知,武俠中凡寫“功成名就”的,不是書中俠客奴顏婢膝地“忠君愛國”了,就是小說家在編造“白日夢”。而寫“慷慨而死”的,雖是許多俠客的必由之途,可多數讀者卻又不忍看。所以還是如李白的《俠客行》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為好,這大概是古代俠客的最佳歸宿了。
但僅有這麼三種結局未免太過單薄,也容易僵化。為了尋求新意,金庸在《雪山飛狐》中就安排了一個極具懸疑的結局,讓胡斐和苗人鳳在鬆動的懸岩上決鬥,胡斐最後一刀若劈下去就要殺死情人的父親,若不劈則自己粉身碎骨。而“狡黠”的查大俠卻把答案留給讀者去自行構想。如此另類的結局一經推出,便在書迷中引起軒然大波,人們紛紛猜測,一時成為了熱點話題。嚐到甜頭的金庸又在《俠客行》的結尾再次設置了開放式結局,使石破天最終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誰。
一向努力求新求變的古龍在金庸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創造出了“根本沒有結局的結局”。《大旗英雄傳》的末尾,主人公鐵中棠生死不明。作者隻是說:“無論如何,這鐵血少年,若生,無論活在哪裏,都必將活得轟轟烈烈;若死,死也當為鬼雄。”在《桃花傳奇》中,古龍又故伎重演。楚留香必須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兩扇門前做出選擇,而這其中一扇是活路,另一扇則通向萬劫不複的深淵。而此時作者寫道:“他(楚留香)邁開大步,一腳跨出了門——他開的是哪扇門呢?沒有人知道。但這已不重要,因為他已來過,活過,愛過——無論對任何人說來,這都已足夠。”此外像沈浪、趙無忌、蕭十一郎等人物,古龍也都隻設立一個暫停的符號,都沒有正式的結局。
然而,這些隻能算是技巧上的更新,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俠客的命運走向。不知當今武俠作家們能否在此問題上有實質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