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那些孩子。我不知道他們是更害怕那棵大樹還是比爾。”
很快他們走到了舞台的近旁,可以看到孩子們的臉。他們個個臉色蒼白,眼睛圓睜著,嘴唇緊閉。一共有大約12人,比爾衝著他們招手的時候,他們還是跟他保持著一段距離。比爾顯然是想讓其中一個孩子過來坐在他膝蓋上,但是孩子們都沒動。馬爾科姆看到他們的父母就站在他們身後,推著他們往前走,但是比爾的樣子看來確實太嚇人了。最後他無奈地聳聳肩,把手邊的香檳酒瓶拿了起來,狠狠灌了一口。
突然之間樂隊開始演奏起來,大廳裏頓時響起了吵人的爵士樂。馬爾科姆花了一點兒時間才在舞蹈區後麵一個演奏台上找到了他們,一共有四個人,樂器有兩把薩克斯風,一套鼓,還有低音吉他。
“他們可真不錯。”紗代評論說,在吵鬧的音樂中馬爾科姆隻能勉強聽到她的話。她和這個國家其餘人一樣,也是一個爵士樂迷。她喜歡在周三晚上帶馬爾科姆去她最喜歡的那家地下爵士樂酒吧,那是一個煙霧繚繞的小屋子,就在銀座附近。那裏所有的女服務員都知道紗代的名字,掌櫃的會不停給他們端來麒麟啤酒和清酒,直到他們站都站不起來為止。馬爾科姆喜歡看她每次聽到爵士樂時臉上綻放出光彩的樣子,她的臉色總是會被節奏強勁的鼓樂和薩克斯風帶來的興奮刺激得更加紅潤起來。
他們走到舞台下麵,看到孩子們被父母親領著回到了人群中間,比爾卻還是在無動於衷地喝著香檳。他注意到馬爾科姆和紗代過來的時候,酒瓶裏已經一滴都不剩了。他用厚厚的衣袖擦拭了嘴唇,然後一邊拍著自己的膝蓋一邊咧嘴笑著,眼睛則注視著紗代。
“到這裏來親親聖誕老人怎麼樣?”
馬爾科姆頓時覺得血往頭上湧,但是他很快控製住自己。比爾就是這樣的人,說話就這樣。
“喂,比爾。抱歉我們來晚了。手上有點活兒必須要做完。”
今天雖然是聖誕節,馬爾科姆還是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裏度過了9個小時。其他所有人都放假休息了,盡管日本人並不過這個節日,而且他們絕大多數人都從來沒有踏足過教堂。阿卡裏在辦公室出現了一會兒,折騰了一個小時,聲音很大。馬爾科姆試著跟他交談,但是阿卡裏沒有理會。如果不是看到他麵容憔悴、眼睛深陷的樣子,馬爾科姆肯定會更加生氣。他的好朋友看上去是一副幾天沒睡過的樣子。馬爾科姆估計這或許跟他的貸款項目有關,但是他知道阿卡裏是不會跟他談這方麵的事情的。阿卡裏已經鐵了心要獨自處理這件事情。
不過,馬爾科姆也有了自己的一個小秘密,一個從節日前幾天開始發展成形的計劃。他一直在研究的東西終於開始有點兒苗頭了。這個計劃讓馬爾科姆興奮得簡直忘乎所以,今天如果不是紗代打來電話打斷了他的陶醉的話,他可能早就把今天的慈善活動忘到九霄雲外了。
“你小子趕緊拿一杯酒,”比爾說,“卡尼馬上就要到了。”
比爾把自己沉重的身軀從座位裏挪了出來,衝著近旁的一個女服務員招手。馬爾科姆這時才剛剛注意到,這裏所有的服務員都穿得像小精靈一樣,至少看來她們是想打扮成那樣。不過事實上,她們看來更像是拉斯維加斯色情夜總會聖誕主題晚會裏的脫衣舞女。她們都穿著緊窄的男裝短褲,露肩的綠色上裝,全身暴露得很多,曲線相當誘人。
女侍給馬爾科姆送來了一對高腳杯,他和紗代剛剛碰完杯,馬上就感覺到有隻手拍在肩上。
“你好,聖誕老人的最後一個小幫手。”卡尼一邊捏著馬爾科姆的肩膀一邊跟他打趣。隨後他吻了紗代的臉頰,這是歐式的禮節。“阿卡裏和陶尼剛剛走了,他們是你之前最後兩個。所以我們在想你得在這幫我們掙點麵子。”
卡尼不停地微笑著,他的眼睛是很深邃的藍色。他看來很開心很精神,馬爾科姆估計他整晚都在這裏的人群裏交際。今天ASC這次節日慈善派對招來了很多業內大玩家,而且所有人都認識卡尼。房間裏很多人來的目的就是要跟他套套近乎,指望著能夠怎麼樣利用他的魔力。卡尼的對衝基金其實不大,但是他的名聲和影響卻難以估計。他手下的這群年輕人正在逐步成為東京交易界的精英人物。
“我肯定是不會錯過看比爾穿成個西紅柿的機會的。”馬爾科姆也在打趣,但是內心卻有些緊張不安。他想要告訴卡尼自己的發現,這裏其實並不是最好的時間和地點,但是他又不能再等太久。
卡尼把頭偏到他那位超重的交易搭檔那邊戲謔地說:“看他衣服前麵那兩顆扣子,看著好像能彈出來打傷人一樣。”
“迪恩,”馬爾科姆終於還是無法克製自己,於是打斷了他,“我想占用你和比爾幾分鍾時間,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
“當然可以。”卡尼略帶著驚訝地回答。馬爾科姆注意到紗代一直在躲著卡尼的眼睛,而且她的嘴角撇著,流露出不快。他其實不是很擅長閱讀她的表情,但是很顯然她並不喜歡卡尼。她當然不能理解馬爾科姆對他的感覺。卡尼的確是氣勢逼人,但是他同時又是馬爾科姆的老師和領路人。他和馬爾科姆來自同樣的背景,而且馬爾科姆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
卡尼用一個非常敏捷的動作把一把酒店房間鑰匙放在馬爾科姆的外衣兜裏。
“去總統套房。10分鍾之後我們在那裏見麵。哦,馬爾科姆,還有……”他一邊退回人群當中,一邊看著紗代。
“我當然同意。”
總統套房有6個房間,天花板很高,鋪著豪華的東方韻味的地毯。房間裏擺放的是古典的紅木家具,牆壁裝飾得十分精美,屋頂還有一對水晶吊燈,就和剛才宴會廳裏聖誕樹上的裝飾物一樣閃閃發亮。馬爾科姆到那裏的時候,卡尼已經在等他。他悠閑地坐在一扇寬敞的窗子下麵的躺椅上,透過他身後的窗子可以看到被燈光照亮的東京塔的輪廓。這座高塔就像是小一號的埃菲爾鐵塔,隻不過燈光條件要更好一些,而且它的背景是東京的摩天大樓和高架公路橋梁。
“過來拿杯酒。”卡尼指著對麵對馬爾科姆說,那裏有兩張羅馬款式的躺椅,中間有一張矮咖啡桌。桌子上擺著三個很大的銀盤子,裏麵放著很多不同的壽司。
馬爾科姆在空著的一張躺椅下坐下。這椅子形狀有點兒奇怪,讓馬爾科姆覺得稍微有點兒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像比爾一樣懶洋洋地躺臥著,還是像卡尼一樣直直地坐著。最後他采取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在椅子上伸展開一條腿,但同時上半身又保持直立。
“我知道你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在樓下那群野獸中間待得太久,”卡尼發話了,“那麼你就趕緊告訴我們你要說的吧。”
馬爾科姆想起了他離開紗代時的情況,當時她正和美國領事館來的一對年長夫婦閑談。從宴會廳出來的路上,他注意到有不止一群交易人正在注意著紗代,而且他知道等到他下樓的時候,她肯定會被那些人圍著,因為他們都幻想能把她帶走。如果能從卡尼某個手下的手裏奪走一點兒東西,那將會是這些交易人可以去吹噓的榮耀。
“我的想法和追蹤基金有關。”馬爾科姆看著卡尼和比爾,開始了彙報。盡管他知道卡尼可以很快領會他要說的東西,但他還是決定詳細地說明一切。比爾或許暫時還不能像卡尼一樣思路清晰,但是如果他剛才沒喝醉,迷糊狀態應該也結束了。他此時還穿著聖誕老人裝,不過帽子歪著滑向左耳那邊,白色的假胡子在紅色上衣的前麵留下了一處汙跡。他的眼睛不是最有神的狀態,但是目光依然敏銳。馬爾科姆這才想起來,比爾即使真的喝醉了,恐怕也還是這個行業裏最有頭腦的人之一。
“我們都知道追蹤基金是如何運作的,”馬爾科姆繼續說著,“他們類似於共同基金,但是和某一個股指聯係在一起,比如道瓊斯指數或是日經指數。通常追蹤基金包含一個指數當中所有股票的一個小份額,所以它能準確反映該指數的發展情況。如果道瓊斯上升10%,那麼它的追蹤基金也上升10%。它給人們提供了一個在股指中投資的機會,同時又不用單獨購買股指中每種股票。”
“給這小子一塊兒章魚吧。”比爾邊說邊從盤子裏抓起一塊兒壽司扔向馬爾科姆。馬爾科姆躲閃及時,卷起的魚肉隨即掉在了地毯上。“謝謝你的經濟學課。那麼是有人要創建日經追蹤基金了嗎?”
“不是創建,也不是在日經,”馬爾科姆回答,“是恒生。”
恒生是香港的股票指數。馬爾科姆其實不用再解釋了,因為比爾和卡尼顯然了解恒生追蹤基金的方方麵麵。他們知道一年之前香港政府創建了這個基金來追蹤恒生指數——當時他們本來是沒有建立基金的打算的,而是通過買進自己市場裏的10%支持起了他們正在走低的經濟。但是很快他們意識到政府不應該占有這些股權,於是把這些股票放到了一個基金裏,然後重新放回到開放市場,這樣做的實際後果就是創立了世界上最大的追蹤基金之一。
卡尼在比爾朝馬爾科姆扔出下一塊兒壽司之前阻止了他。
“香港政府在美國投資顧問的幫助下管理這個基金,”卡尼發表了評論,“他們確保這個指數合理體現恒生指數的情況。”
馬爾科姆又接過話頭:“在兩周之內,香港政府手頭會有一個很大的計劃。”
卡尼這時仰躺在椅子上,盯著頭頂的吊燈,手指則撥弄著衣領上方的皮膚。
“盈科數碼動力公司。”馬爾科姆接著說。
這幾個字仿佛帶來了回響。卡尼的臉上霎時間有了光彩,馬爾科姆看得出來他正快速在心裏打著算盤。卡尼當然知道盈科——事實上幾乎全亞洲都聽說過這家新興的互聯網公司。他是理查德·李的智慧的產物。李今年隻有35歲,但是已經是中國最富有的人之一。盈科起步的時候是一個類似於雅虎的網絡搜索引擎,此後逐步成長為占據這個領域領導地位的內容提供商之一。這個公司的價值從接近於0發展到了將近350億美元,成為了亞洲最龐大的公司之一。
“盈科數碼動力。”比爾一邊大聲嚼著一片海藻,一邊重複了一遍。“你除了知道這個公司買得起你的家鄉新澤西之外,你對它還知道什麼?”
馬爾科姆笑了笑。“它還沒有進入恒生指數。”
卡尼點點頭,顯得很高興。馬爾科姆看到他的讚許,為之一振,然後說了下去。
“從周五開始的這個星期之內,情況將會發生變化。盈科將會進入恒生指數。而且它將會和香港電訊合並。這就會把追蹤基金的管理者置於一個很尷尬的境地。”
“他們需要讓追蹤基金準確反映恒生指數,”比爾朝自己的椅子摸索過去,“所以如果你要在指數中加入一個350億美元的公司,它將會占到追蹤基金的7%。”
顯然他們都了解這個數字。在過去幾天中,馬爾科姆已經仔細研究了情況。它知道這個數字大得足以讓他下決心打斷這樣一個節日派對,大得足以讓卡尼和比爾跟他一樣興奮。
“周五之後一周內,”馬爾科姆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追蹤基金需要買進電訊盈科價值2億2千5百萬美元的股份。”
馬爾科姆內心的興奮難以遏製。如果追蹤基金要在下一個周五買進電訊盈科這麼大的份額的話,那麼它的股價肯定會飛漲。所以如果ASC設法盡早介入的話他們可以狠賺一筆,而且那將是世界上掙得最容易的錢。
“如果我們知道這些,”卡尼試圖插話,但是馬爾科姆幫他接了下去:“所有人都會和我們一起買進。來自香港的確認消息今天早上公布了。所以明天早上股價將會瘋狂上漲。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在多數人之前下手,而且我們還能做得更好。我們可以弄清楚這筆交易的具體情況,了解是誰會為追蹤基金買進電訊盈科,甚至於弄清具體什麼時間和數額大小。”
香港政府是不會自己來進行買進和賣出的。他們可以通過香港最大的投資銀行中的一家執行。那麼具體是哪家銀行肯定會被嚴格保密。當然東京大部分的交易人不會在乎這些,他們明天一早肯定是在瘋狂買入,因為他們知道不管是誰來執行,電訊盈科都會飛漲。但是馬爾科姆執意要比這些人高出一籌,他想贏得更加徹底。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馬爾科姆說話時手放在膝頭,“我們明天第一件事是要買入電訊盈科的1千萬美元的份額。而與此同時,我馬上直接飛往香港,然後跟那裏所有相關重要人物見麵。等我找出這次交易的全部細節以後,再利用這些來狠狠地賺上一大筆。”
說完這最後幾句,馬爾科姆仰躺了下去,等候著答複。這時他內心激蕩著的能量已經無法抑製。他知道這個計劃潛在的利潤有多大,或許比不上阿卡裏的貸款計劃,但是已經足以幫他提升在ASC公司的地位。他更加希望這個計劃能夠真正打動卡尼。
終於,卡尼站了起來,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很好,馬爾科姆。去安排吧。去香港盡量把事辦好,但是不要碰運氣。”
馬爾科姆按捺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他剛剛得到了卡尼的認可,就要去香港了。他將要給公司帶來利潤——很大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