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虔誠的祈禱(2 / 3)

他一邊嚼著手裏那半塊火雞三明治,一邊透過厚厚的鏡片仔細打量著我。他厚厚的下嘴唇上還留著一點兒萵苣葉的碎渣,是蛋黃醬把它粘在了那裏。我手裏也有一塊兒火雞三明治,但我已經緊張得忘記了饑餓。在日本的時候,對於那裏的外僑世界,我是一個闖入者,但是我對他們沒有威脅,而是個新奇玩意。在這裏,在紐約,我可能更多的是個不受歡迎的搗蛋鬼。

我把三明治放回桌角上的碟子裏,然後看著他伸手去拿一片泡菜。我不知道摞在那裏的泡菜到底會對我的訪問有什麼影響,也不知道它們堆在那裏是不是我需要去領會的某種禮節的一部分。他反正是把一片片的泡菜疊成一樣高的三座塔,高高地堆在一隻光亮的陶瓷盤子裏。

“關於我們所做的生意,人們有很多的誤解。”他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手卻還在泡菜堆上,從裏麵揀出了一片。

我看到他在微笑,趕緊也笑了起來。他說話有一點兒布魯克林口音,應該是在哈佛大學的四年和沃頓商學院的三年讓他的口音淡了下來。我之前並沒有怎麼調查他的情況,隻不過是在從成田機場到肯尼迪機場這12個小時飛行途中,用筆記本電腦了解了一下理查德·庫普是何許人物。他畢業的時候是班裏成績最好的,進入商學院之前在美林證券工作過3年。他有一個妻子和四個孩子,在長島擁有一所麵積和紐約中央大車站一樣大的豪宅。此外我還大概知道了他的身價,或者說是報紙估計的他的身價,其實沒人對此很肯定。

“有的時候報紙把我們描述成壞人,但是在很多方麵,事實恰恰相反。我們是以利潤為運作動機的,和其他的共有基金和投資銀行一樣。而且在很多情況下我們會做一些對整個經濟有幫助的事情,也會幫人們省下很多錢。”

他把手裏的泡菜片咬掉一截然後嚼了起來。說實話,他確實是個人物。我在想自己要如何才能把握住他所說內容的精髓,同時又繼續遵守我們在訪談前達成的協議。通常作為一個作家,我的職責是要記住所有的細節。我應該創造出一個盡可能生動和真實的畫麵,就好像我手上的筆是攝像機鏡頭。但是今天我被要求忘記細節,讓鏡頭變得模糊,讓手上的筆變得遲鈍。

所以真實的情況是,他的名字並不是理查德·庫普,他也並不真是紅頭發。這些都隻是必要的虛構,他辦公室的所在和他就讀的常春藤名校同樣也是如此。他答應跟我談話的條件是,即便是他的同事們看到了消息也不會知道訪談的是他,而在他的世界裏,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線索也會足以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在我們首次電話通話裏說過,他可能會因此失去太多,但是卻得不到任何東西。他和其他很多人一樣,完全是看在馬爾科姆的麵子上才讓我進了他的辦公室。

盡管才剛剛38歲,理查德·庫普已經是一家資產達到幾十億美元的對衝基金的創始人和首席執行官,是一個在大交易中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他知道有幾家對衝基金最近剛剛接受了某些政府部門的調查。這些部門開始研究,甚至於是規範他們這個已經快速成長為世界經濟中重要力量的行業。庫普可並不希望他和他的公司受到這樣的“關注”。

像庫普這樣的私營對衝基金發展的速度已經高於共同基金和投資銀行。這就使得很多投資者感覺相當緊張,因為他們希望收入情況可以不為旁人所知。而且在經濟依然不景氣的時候,庫普這樣的年輕人卻在大把大把地掙錢,這使得有些人很不安。原則上來講,他可以每年收入總資產的1%到5%,再加上利潤的20%。那麼也就是說在一個業績不錯的年份,庫普的收入可以達到上億美元。

“公眾所不了解的情況是,”庫普繼續在解釋,手還搖著那片泡菜,像是在加重語氣,“我們和其他的投資渠道其實沒有區別。很多人都在談論我們的私密性,但是那甚至於都不是我們的選擇。因為私有基金關注的對象是富有階層,法律上不允許我們進行宣傳和廣告,甚至於不可以把公司的名字放在大樓名錄上。”

剛才我就很奇怪為什麼這家公司占據了大樓的整個頂樓,但是它的名字卻居然沒有出大樓的公司名錄板上。除了這一點之外,我還知道盡管對衝基金在進行投資方麵幾乎不受什麼限製,但是在獲取生意機會方麵卻麵臨很多束縛。

“即使這種私密性不是你們選擇的——”我試圖插話,但是庫普打斷了我。

“你看,媒體的極度不滿是這麼來的。完全就是誤解。他們認為我們保守秘密是我們想要這麼做的,認為我們造成了負麵影響乃至破壞。他們很多人看到了安然公司的倒閉就指責我們是邪惡的對衝基金。他們不明白的是安然完全有可能接著拖上五年,並且從毫不懷疑他們的投資者手中騙走更多的錢。如果不是有我們對衝基金公司留意和提出質疑的話,還可能會有十來家安然這種公司。”

我仰靠在椅背上。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每次對衝基金出報紙新聞裏,通常都是牽涉到某個出了問題的計劃或是某個公司的倒閉。再不就是關係到賣空,也就是賣出某家公司的股票,然後在該股票走低的時候獲利。很多對衝基金都采用這種手段。尤其是在經濟不穩定的時期,這就使得他們在別人蒙受損失的時候出獲利的位置。

“但是事實不是這麼簡單的吧,”我問道,“我的意思是,有的時候有些對衝基金會專找那些存在一些問題的公司,然後讓它們陷入災難。這才是對衝基金壞名聲的來源,不是嗎?”

“如果不是真的有狼,那人們是不應該喊狼來了的。當我們決定要賣空的時候,我們需要找出一些實際情況比外表要糟糕的公司,通過這種途徑來掙錢。所以在實際情況當中,我們扮演的就是類似於證監會的一個執行管理部門的角色。你看,市場上有很多有欺詐行為的公司。而且在美國,存在這樣一個陰謀,就是要把這些掩蓋起來,讓所有其他的安然公司都被掩蓋。這個陰謀涉及範圍很廣,包括那些需要高股價才能再次當選的政府官員,可以從高股價中獲利的經濟公司和銀行,還有很多可以從中掙大錢的無恥的管理人員。你甚至於還可以把華爾街日報這樣的金融出版物算進去,因為他們也注意到如果揭露欺詐行為會打擊投資者的信心,他們認為這對市場有負麵影響,對他們的廣告銷售也是不利的。所以說我們對衝基金打的是一場正義戰爭。”

說完他又開始咬他的火雞三明治了。我不由得聯想到這麼一幅畫麵,這個人在地中海裏一艘遊艇上悠閑地喝著香檳。但是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情況,他不是那種類型的富翁,他不是那種會悠閑享受的人。

“賣空隻是對衝基金運作手法之一,”我說,“既然你們不受很多管製,那麼幾乎是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我們是非常靈活的。我們並不需要每次感覺有必要采取行動的時候都去征得客戶的同意。我們頭一天可能還在買進日元,第二天可能又在歐洲市場交易黃金了。我甚至於可以把所有的錢都投到棒球卡上,如果我覺得那是個不錯的投資項目的話。”

我不由得想起了馬爾科姆渴望著為卡尼找到新盈利渠道的情形,不知道如果哪天他拿著一盒棒球明星卡走進東京的辦公室裏會發生什麼情況。我意識到,正是卡尼這種對衝基金的自由和靈活性使得他們看來能對別人構成威脅,不僅僅是對那些他們關注的運營不佳的公司或是其他阻礙他們的投資者,對這些交易人自己也是如此。他們不需要跟任何人做出答複,而且在他們的世界裏根本就沒有人會提出問題。因為通常沒人知道他們的客戶是誰或是錢來自哪裏。就像尼克·裏森一樣,所有的對衝基金看來都可以被X先生利用。

“那麼一直到年末結算利潤的時候,你們才會和把錢給你們拿來投資的人進行溝通嗎?”

這時庫普已經吃完了三明治,正在清理他的眼鏡,雙手不停用衣袖邊緣擦拭著鏡片。他總是在動,就像他的基金一樣,從來不會靜止下來。或許是我讓他覺得不舒服吧,或許在他看來我代表的就是那些盯著他這個行業不放的媒體,或是想要控製住他滾滾財源的監管人員。

“不同的對衝基金彙報的方式也不同。但是年末時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底線,也就是我們惟一關心的東西——利潤。那也是我們的客戶惟一關心的東西。”

“那麼你的客戶,”我終於想起了自己來到紐約主要想問的問題,“他們是怎樣的投資者?他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他把眼鏡重新戴上,然後皺了皺眉。

“錢從哪裏來?任何地方。紐約這裏的私人投資者,還有一些海外的。”

這時他的手又開始挪向那盤泡菜了。

“但是你們會有一個投資最低值吧——?”

“當然。100萬美元。”

“100萬。從哪裏來根本就沒有關係。”我重複了一遍。

“呃,還是有一個法律程序要走,有表格要填的。錢的來源如果說有什麼關係,那也隻是在這個時候。但是找出錢的來源並不是我的職責,”他說話的聲音已經沒有億萬富翁的口氣,“我的職責是把那些百萬變成千萬。而我的那些投資者並不在乎我是怎麼做的,他們隻要求我做到。”

21東京

“他其實不該是那副樣子的。”馬爾科姆試圖解釋著,但是紗代隻是盯著比爾,明顯很困惑。即便是隔了這麼遠,比爾看上去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聖誕老人:深色的胡子掖在白色的假胡子裏,頭發也都塞在一隻過大的紅絲絨帽子裏,整個肥胖的身軀被緊緊裹進了那件租來的聖誕老人裝。他微微仰著坐在一個雪橇造型的座位上,雙腿叉開,雙臂也交叉放在大肚皮上。他的座位周圍有很大一堆聖誕禮物,包裝很精美,用了紅色的蝴蝶結和印著雪花的包裝紙,還有盤卷著的藤蔓。離他最近的禮物盒上放著一隻半空的香檳酒瓶,他掃視著台下這群日本兒童,手還不自覺地放在酒瓶上。那幫孩子則很小心地在周圍圍成了一個半圓。

“他看來像喝醉了。”紗代說。

“他可能確實醉了。”馬爾科姆回答。他們這時站在進宴會廳的過道,離舞台可能有20多碼遠。他們兩個到場的時候已經有點兒晚了,這個慈善活動已經開始了。馬爾科姆懷疑ASC其他的交易人都已經來了,做了表示,然後離開了。大廳裏擠的多數是外國交易人,來自東京的各家公司,但是他卻沒有看到ASC的同事。他把人群又審視了一遍,目光從房間遠端那些桌子漸漸轉移到舞池附近,這裏的地麵是大理石的,上方有迪斯科舞廳的球燈照明,還有晃來晃去的聚光燈。這裏大部分都是外國人,為數不多的幾個日本人基本都是穿著亮眼緊身禮服的女人。是在場的某男人的女友、情人或是妻子——當然中間可能還有幾個高級妓女。卡尼把這種活動稱為“看和被看”活動,這也就意味著隻要是在這個交易圈子裏收入水平和他一個級別的人物,絕對不敢不牽著一個性感尤物就獨自來到這裏。對於他們這些大玩家來說,即便慈善活動也是競爭的場合。

馬爾科姆摟著紗代的肩膀領著她穿過人群。在他衝著旁人不停微笑和點頭打著招呼的時候,他能感覺到他們對他的注目。他穿的的確是名貴的黑禮服和白襯衫,但是那些嫉妒的目光與他身上的衣著沒有絲毫關係。

他扭過頭來看著紗代,目光熱切得好像他們兩個是初次見麵。她的頭發梳在腦後,突顯出高高的顴骨和憂鬱的杏眼。她黑色的絲質長裙胸口處開得很低,展露出一片平滑白皙的肌膚。纖細的雙腿掩藏在微微發亮的長裙下邊,顯得愈發地修長,高跟鞋的係帶沿著小腿線條向上盤旋,讓她原本就光潔無瑕的小腿顯得更加迷人。她如此地光彩照人,自然逃不過來自屋裏四處目光的注視。她假裝沒有注意到,自是把目光集中在馬爾科姆身上,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

“看那聖誕樹,真是太壯觀了。”

馬爾科姆點點頭。聖誕樹在比爾“寶座”的後邊,十分高大,約有20到30英尺,一直向上延伸到天花板。樹上滿是水晶、玻璃、還有金屬物品。這麼多閃閃發亮的裝飾物一同在明亮的舞台燈光下閃耀著,把馬爾科姆眼睛都看花了,於是不得不轉過頭來。

“看上去太嚇人了,老實說。看著顯得比洛克菲勒中心那棵還大。”

紗代睜大眼睛:“洛克菲勒中心?”

“對,”馬爾科姆笑答,“就是它。真是大得嚇人。我想弄明白那家夥是怎麼弄過去的。”

這間宴會廳在東京新大穀酒店三樓,麵積有5000平方英尺,有高高的弧頂,牆麵都鋪著簾幕。馬爾科姆不知道是卡尼自己選的這裏,還是這次慈善活動的主辦方決定的地方。他也不知道這次活動到底是要幹什麼。請柬裏麵提到了一些患有疾病的兒童,但是疾病的名稱是用日語寫的,馬爾科姆當時忘了讓紗代給他翻譯一下。而且由於是卡尼通知他的,他也就懶得去問這些了,所以隻是買了身禮服寫了張支票。他捐給這個慈善活動的錢比他母親一個月掙的還要多。但是他連活動的名字都說不出來,即便能說出來可能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