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巨大的遊樂場(3 / 3)

阿卡裏側身靠了過來,幸災樂禍地微笑著。

“別擔心,你到這裏不是來做聽寫的。你需要知道的隻有頭三個數字。3是買入,1是賣出,2是用來讓你輸入數量。別忘了我告訴你的,馬爾科姆,這裏是日本,對用戶友好的日本。”

馬爾科姆微微一笑,依然透著緊張。整個早上都是這樣,阿卡裏領著他到處轉悠,就好像他是被皮繩牽著的寵物。阿卡裏指著他不明白的東西,一一跟他說明為什麼他得試著用它們。他還把他介紹給大阪辦公室裏的同事,不過這看來沒什麼意義,因為他見到的每個人都格外有禮貌,但是又幾乎一點英語都不會,好在介紹過程中阿卡裏一直告訴馬爾科姆會不會英語也沒關係。

大阪分部有十個人,包括馬爾科姆和阿卡裏在內。分部經理叫麻誌美健二,個子矮矮的,眉毛灰白,褲子上還有紅色背帶。他扮演的完全是行政的角色,阿卡裏說他無非就是決定午餐定什麼壽司這樣的事情。在他以下有一個辦公室助理,是一個矮小的女人,臉形瘦削,手指像蜘蛛肢體一般細長。她的工作是跟著麻誌美先生在辦公室裏轉悠,手裏拿著筆記本和計算器,盡管阿卡裏都還沒弄清她到底算的是什麼。此外還有三個做會計的女孩,外表整潔,留著一式的短發。她們主要的任務是結算馬爾科姆和阿卡裏每天進行的交易。她們三個要接受辦公室主管的監管,她是一個有威嚴的女人,坐在辦公室門口一張超大的桌子後麵。主辦公廳之外還有一間屋子,中間由一套木門隔開,小屋裏有兩個小額股票經紀人,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常說的“小職員”指的就是他們這樣的人。他們就像穿著合成纖維西服的囚徒,隻不過他們有比較好的人際關係網,因此得以在美國公司混飯吃。

這裏沒有銷售人員,沒有交易人,也沒有基德公司紐約總部或是東京派來的權威人物或是監察人員。這裏隻有一批協同馬爾科姆和阿卡裏這兩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的工作人員。對於馬爾科姆來說,辦公室裏不存在管理是很奇怪的,不過他也沒有什麼資格來質疑基德公司是如何運作的。看來盡管他們之前的成就隻包括贏得橄欖球比賽或是15子棋局,他們這兩個普林斯頓大學的畢業生身上還是被寄托了很多的信任。

馬爾科姆把注意力從看不懂的鍵盤轉移到了桌上電腦屏幕旁邊的塑料立方體上。這隻盒子是乳白色的,後麵引出兩根線,前麵則被看上去像是音箱罩的東西蓋了起來。他指著這東西問阿卡裏,阿卡裏微微彎了下腰。

“它可是上帝,馬爾科姆。它是你的通話盒,直接連到卡尼在東京的辦公室。我的則和比爾連通。早上開市前10分鍾它會被啟動,一直到收市後10分鍾都是開通的。”

馬爾科姆盯著這乳白色的盒子問道:“幹嘛不用電話呢?”

“因為當你在這辦公室裏的時候,你的整個世界都被包含在這條雙向線路之中。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重要。我們不是為基德公司工作——而是為卡尼工作。這裏是他的領地,馬爾科姆。卡尼就是我們的主人,我們是他的奴才,比爾則是他的巫師。”

阿卡裏走到他自己的座位前,然後在電腦前坐下。電腦屏幕還是黑的,但是馬爾科姆注意到一個閃爍的燈,那其實是個計時器,在倒數著開市的時間。而正在接近開市前10分鍾的記號。

“我們不需要電話是因為這辦公室裏其他人都不重要,”阿卡裏接著說,“紐約的人也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年終的時候,卡尼會上報我們的利潤情況,紐約方麵則給他應得分紅,然後他再把他的分紅分發給我們。和那時之間的所有事情就隻是發生在我們、通話盒和上帝之間。”

馬爾科姆蹭了蹭下巴。昨天那個漫長的夜裏,他稍微讀了一點兒東西。翻出了幾張他在新澤西上飛機之前打印出的幾頁東西。根據他所知道的情況,卡尼和比爾是特權交易人。他們在東京做出買入和賣出的決策,他和阿卡裏則在電腦終端裏執行這些決策,之後這些交易以電子方式被傳送到大阪交易所。他曾經以為基德公司高層會以某種形式監管他們操作的東西,但是從阿卡裏告訴他的情況看來,他錯了,卡尼才是整個表演的主導。

很快通過通話盒傳來了一聲咳嗽。馬爾科姆趕緊在椅子上坐直了,下邊的輪子深深地陷進地毯裏。阿卡裏的微笑也消失了,動作僵硬起來,眼睛同時盯著通話盒。

“馬爾科姆,”卡尼的聲音穿過音箱罩傳了出來。“早上好。我想你應該坐好了,也準備好工作了吧。”

馬爾科姆緩緩呼吸了一下。即便是通過這盒子,卡尼的聲音還是帶著那種韻律和危險的鋒芒。

“我盡力在適應,”馬爾科姆回答道,說話時習慣性地湊近盒子,“大阪是個很有意思的城市。”

“大阪就是個垃圾場,但是我正是最需要你在那裏。那裏是我起步的地方,順便告訴你,那也是我們大多數人起步的地方。你就把那裏當成引你入門的毒品吧。等你一上癮,我們就會在東京給你安排地方。”

除了卡尼的聲音,馬爾科姆還能聽到好幾個聲音,有男有女,有英語也有日語。有人喊了一份買入的單子,卡尼則回喊了點兒什麼,不過說得太含糊了聽不清楚,之後他又回到了通話盒上。

“你就是我的手、我的眼睛和耳朵,馬爾科姆。我做的一切都要通過你。我為公司掙得的每一分錢都要經過你的手。如果你有任何的問題或是需要幫助,阿卡裏就在你的身邊。不要緊張,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搞砸。在我們這行,任何失誤都會引起上百萬的損失。”

馬爾科姆點點頭,然後才意識到通話盒其實沒有眼睛。

“隻要你準備好了我也就好了。”他說,這次至少他的聲音聽來沒有崩潰。

“好。一分鍾以後就要開市了,開市半小時後在大阪交易所掛單20手。成交了告訴我。”

工作就像這樣開始了。馬爾科姆盯著通話盒,愣了足足有一秒鍾,隨後他趕緊回頭向阿卡裏求援。幸好他也一直在聽著,於是靠了過來:“他希望你接下來以21050日元的市場價賣出20手日經指數期貨合約。你應該按1賣出,然後輸入數量——20,然後是價格,然後等待確認消息。快快快!”

按鍵的時候,馬爾科姆的手指在顫抖。而此刻他的內心就像點著了火一樣激動。從昨晚讀的東西裏他知道了那20手期貨合約大約價值400萬美元。這是他生平第一筆交易,涉及的就是大得難以想象的一筆錢。他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可是腦海裏還是閃著這樣的思緒:400萬美元,拿著就可以直接退休了,全都在他的手指尖上。突然確認信息在眼前的屏幕上閃現。他聽到了屋子另一邊點陣打印機啟動的聲音,交易信息正在打印給女會計們,接著他湊近通話盒:“辦好了。”

“馬爾科姆,”卡尼的聲音又響起來,“你不需要那麼大聲喊。我可以聽得很清楚。我要你在21000日元的價位買入20手期貨合約。趕快!”

馬爾科姆以最快的速度按動鍵盤。買入,確認,報告。不過這次他讓自己的音量保持在正常水平。接著卡尼又指定了一單買賣,馬爾科姆加以執行。而他還沒來得及把確認消息發過去,卡尼又喊了下一單。

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裏,卡尼的聲音不斷在通話盒裏高喊著,馬爾科姆則不停答複,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眼睛則死死盯著突起的屏幕。每一次閃過的確認信息都給他的血管中注入興奮劑,而隨著一筆筆交易的操作,他的反應時間也縮短了。到卡尼最終宣布午餐休息時間到了的時候,馬爾科姆重重地坐回椅子裏,眼睛感覺到刺痛,手也要抽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手了多少筆交易,隻知道數額是天文數字。他的肩膀很疼,而且也太累了,根本無力去考慮午餐。

阿卡裏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把一盒壽司塞到他鍵盤前麵的桌麵上。

“你幹得不錯。不過你得學會不時呼吸一下。你嚇壞麻誌美先生了。他害怕如果你死在這裏,賬會要算到他頭上。”

馬爾科姆笑了,然後拿著阿卡裏剛遞給他的筷子去戳海藻包著的生魚片。他還在回想剛才那幾個小時。卡尼說他的工作不是什麼高精尖火箭技術的時候的確沒有誇張。這可能連幼兒園裏的課程都算不上。他工作時隻需要聽從通話盒裏傳出的命令,這些單子代表的是不是幾百萬的交易並沒有關係。他所做的事情和最簡單的雜活似乎都沒有什麼區別,聽到的指令就像:

把筆撿起來。

把它放下。

把書撿起來。

把它放下。

不過盡管工作很簡單機械,它還是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他的手指必須準確無誤,而且還要反應很快。而最難的部分就是要保持腦子足夠空白,這樣才能執行命令而不問任何問題。而他天性就喜歡試著去弄明白這些單子都是從哪兒而來,都代表了什麼。他知道自己隻有幾分鍾吃飯的時間,不過他倒更想弄清楚卡尼到底在通過這些買賣做什麼。

“我想我們是拚命在日經裏套現,”他邊嚼著海藻邊說,“但是為什麼都是這麼快的交易?我們的利潤來自哪裏?”

阿卡裏想了一小會兒,兩條瘦長的腿交叉放在椅子下麵。

“我們還是回到你說的麥當勞的例子吧。有一家麥當勞在12街以1美元的單價賣漢堡,17街上的另一家麥當勞則以1美元10美分的單價賣漢堡。那麼你會怎麼辦呢?”

馬爾科姆把麵前那盤壽司推到一旁,手指在鍵盤上活動,借此來伸展酸疼的手臂肌肉。

“我會在12街買進然後在17街賣出。”

“對。”“但又不對。”

馬爾科姆不解地看著他。“你說不對是什麼意思。道理難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初級經濟學裏可能是這麼說的,”阿卡裏一邊嚼著嘴裏的金槍魚生魚片一邊回答,“但是在現實世界裏,還有很多跟你一樣的人在想著一樣的事情。假設你在12街買了100個漢堡,等你跑到17街的時候,你會發現有人已經比你先到了那裏。他們的市場已經飽和了,而你的結果就是抱著一堆一錢不值的牛肉。所以你說那會給你掙來什麼?你會成為個冤大頭,哥們兒。”

他說的一點兒不假。套現的機會必然會招致競爭。馬爾科姆估計在東南亞散布著很多像卡尼這樣的人,在日經價格的細微差別當中尋找著可能帶來利潤的買賣時機。

“那麼應該怎麼辦呢?應該怎樣避免成為冤大頭?”

阿卡裏朝他眨眨眼。

“你必須弄清楚誰是傻冒冤大頭。要麼12街上的人要價太低了,要麼就是17街的人要價太高。你必須對這情況進行研究,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的信息是正確的話,你就會掙錢。而如果你是錯的……”

馬爾科姆聳了聳肩膀。他估計卡尼是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而且關於金融衍生物的價格也是有規律可循的。

“明白了吧,”阿卡裏接著說,“所以說套現這個遊戲就在於找到誰是冤大頭。如果你找不出冤大頭——那麼你就是冤大頭。”

馬爾科姆還沒來得及答話,通話盒又響了起來。卡尼直接就下了又一個指令——沒有閑扯,也沒有解釋。馬爾科姆趕緊回到鍵盤跟前,忙亂之中險些把壽司盒給打翻。在幾秒鍾之內,阿卡裏也回到了自己的電腦跟前,操作著比爾的指令。到下午快結束的時候,工作的節奏更快了:離收市鈴響越近,卡尼的聲音似乎就越有活力。馬爾科姆感覺到有汗水從額頭和後背往下淌。整個房間似乎都從他的視野當中消失了——惟一存在的東西就是那隻通話盒,鍵盤上那三個按鍵,電腦屏幕,還有房間後麵打印機發出的聲音。當鈴聲終於敲響的時候,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通過通話盒傳了過來,而他也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馬爾科姆費勁地調整好了呼吸,這時阿卡裏遞給他一頁電腦打印紙,上麵的表格當中整齊地記錄了今天他們操作的所有交易。頁麵的底部寫的是餘額,單位是美元。看到數字的時候,馬爾科姆的眼睛都瞪圓了。

馬爾科姆和阿卡裏操作了總額2億5千萬美元的交易。在收支情況那欄可以看到,每次賣出後都會有一次買進,反過來也是一樣。所以總的算來,今天他們一共獲得了略高於10萬美元的利潤。馬爾科姆快速在腦子裏進行著計算。如果他們每周這樣工作五天並且持續一年的話,可以得到大約2500萬美元利潤。而這裏隻有兩個交易人和兩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他們在亞洲的中部建立了一個美國人的領地,每年收獲2500萬美元,這絕對是很了不起的成就。而且由於所有的交易都在收市鈴響之前完成,所有的利潤都是純利,是沒有風險的,而不是有可能會虧損的投資。這時馬爾科姆頭腦中浮現出一個問題,他鼓起勇氣朝通話盒裏發問。

“迪恩”,發現自己直呼了卡尼的名字的時候,馬爾科姆自己都有些驚訝,“我們會不會有的時候買進,然後長線持有,就像一般的投資那樣呢?”

通話盒的另一端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卡尼的聲音傳了過來,很低沉很嚴肅,就好像他是從高高的位置往下傳授著智慧。

“馬爾科姆,卡尼規則第一條:永遠不要陷入你在終場鈴響之前無法退出的東西。當然可能不是真的像字麵上說得這麼嚴格,但是至少要能很快退出。如果鈴響的時候還不行,那麼至少就是之後不久。我們每一次做交易,都要看好出口。把這點牢記在心裏:眼睛要總是盯著出口所在。”

馬爾科姆用手指理了理被汗水浸透的頭發。卡尼說話時語調裏的某種東西,讓他覺得他說的規則並不隻是適用於電腦屏幕上的數字。

四個小時之後,馬爾科姆在一片喝彩聲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他手握著一大罐啤酒,臉上滿是開心的真實的微笑。他的襯衫最上麵的三顆扣子都解開了,頭發整個一團糟,外套則揉成了一團扔在身邊的長椅上。他凝神注視著這間美國人聚集的酒吧,享受著這一刻。經曆了這麼一天之後,放鬆一下讓他覺得很舒服。而且經過了跟大阪夜生活短暫的接觸,他已經開始發現再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

這間酒吧叫作“裏子小屋”,就在一條和市場主路平行的街上。市場主路把大阪的鬧市區平分開,而這裏的鬧市區就是露天的一長排木製貨攤,兜售的東西是無奇不有,從活鰻魚到死蜥蜴,從電子產品到小鸚鵡再到色情雜誌。和別的街道一樣,這條小街也被霓虹招牌照亮,一派燈紅酒綠:有酒吧、按摩院和妓院。發現阿卡裏領著自己走進的是街上惟一一家門上沒有掛裸女畫像的酒吧時,馬爾科姆這才放下心來,輕輕歎了口氣。他倒不是對裸女有什麼障礙,隻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涉足日本夜生活文化灰暗一麵的準備。在大阪待了一天以後,他就已經知道日本的性產業可不是為膽小的人存在的。

這間酒吧沒什麼太多可看的。說實話,它不過就是一間連窗子都沒有的20英尺見方的地下室。房間裏有圓木桌子,破舊的人造纖維長椅,牆上貼著足球海報。看得出來這裏曾經是一家卡拉ok廳——房間後部小小的舞台讓這點顯而易見。屋裏還有好幾台80年代式樣的電視機,播放的是錄下來的歐洲足球聯賽集錦,滿屋都是歐洲足球的氣息。

酒吧裏人很多——有30到40個。惟一的一個招待是個叫米克的澳大利亞人,留著灰白的頭發和紫色的山羊胡子。他費勁地招呼著這麼多的客人。所有客人都是白人男性:發型利索,衣冠楚楚,不過大部分都被灌醉了。其實才剛剛晚上9點,但是從7點起這裏的啤酒就開始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