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 九月十九日 星期六 晴
晨四時即起,詹、朱兩君聞餘起,即醒,大呼“天已明矣。糟糕!糟糕!”任君持油燈來送別。匆匆整理東西,別任君而行。入街,天已大明,城門亦已開。急行至汽車站,乃知為時尚早,蓋餘表已壞,詹君無表,而朱君表不準耳。在站側茶店內洗臉,進稀飯。車五時半開。至分水嶺,盤旋極高,比餘等在皖贛界所行之嶺更高。蜿蜒至高山上,下望許多峰嶺,均在其下。下嶺即至閩省,公路較贛界為好,右麵群山即武夷山也。過崇安,穿城而過。不見市麵,其市麵在右側,遠望亦甚可憐。車過城而停。有浙江人流落在此賣食物者,價均高,如玉蜀黍兩元一斤,視贛皖均高數倍矣。
過崇安赤石街,地在武夷之麓,有中國茶葉研究所,建築房屋甚華美,比於附近村屋,為王宮矣。聞其中設備機器等均為西式,方法均采西洋。其前有所植茶樹,雜亂草中,幾不能辨。
下午三時始抵建陽。車進北門,出南門,至汽車站。江君來接,知暨大及東南聯大皆在龍遊街,離車站遠,乃先以行李寄存附近之旅館內。詹、朱去學校,餘至近處飯館中進餐。一豆腐肉絲湯,索價八元,去肉絲亦要七元。問以最廉之菜,曰炒豆芽,三元二角。遂吃一盤炒豆芽加光飯,共付五元而罷。於是方知建陽生活之高,乃知烈橋老太要人三元一客飯,尚不算貴。蓋餘等自屯溪出發,至婺源、德興,由生活高處入廉處。由是至弋陽、橫峰、鉛山漸漸增高,至建陽而高出屯溪一倍矣。
此間包子五角一隻,油條五角一隻,均以五角為單位。豆漿一元一碗,粽子一元一角,唯稀飯尚五角一碗,算是廉的。餘在德興喝過豆腐店一角錢一碗之豆腐漿,較此間一元者為好。
建陽城不大,屋宇簡陋,初到印象不佳。加以生活之高,江君等均極懊喪。
江君、於君與餘同至龍遊街東南聯大辦事處,見何柏丞先生(籌備主任)。餘首謝以曾彙錢(五百元)至屯,雖未收到,其意甚可感。何問今既來此,能留校否?餘答以考慮,恐仍須西去,因請假隻許一年耳。唯經濟相當困難,暨大之欠薪可否領取,何雲無論去留,均可領,不成問題。個人極盼君能留,因此間人才缺乏耳。
傅東華、吳文祺皆先餘由滬出發,而迄今未來,擱住於浙中。戚叔含甚早自滬赴杭,前二日始到,狼狽不堪,損失甚重。乃知餘等雖困於屯溪,尚為幸運。
何先生禦中裝,年五十餘,和藹可親,連向餘等道辛苦。以餘等未有住處,命人電閩浙旅館要兩室。興辭而出。往參觀暨大,近在咫尺。暨大借文廟以為校舍,其地空曠幽雅,文廟建築亦甚宏偉。江君雲,至此方覺有一二分留意,若如建陽街市,則真不可耐也。訪詹、朱兩公不見。遇戚叔含,道及離滬及留浙情形,以及東聯、暨大待遇等。返宿閩浙旅館,與於君同室。旅館中隻空一間也。
九月二十日 星期日
建陽天氣極怪,晨夕如秋,午時如盛夏,夜間如冬,故易致疾病。初到者必病,或瘧,或痢,再則癩疥。於是水土服矣。謂之瘴氣雲。早起,即見有霧,或雲不宜早起,恐觸瘴氣。又既起之後,不宜再睡,睡則病。即午飯後,亦須先走走,不宜即睡。上午詹、朱兩君來,因無事,欲作考亭書院之遊。江君有事須他出,約即返同行。而警報來,倉皇出走,出南門,至苗圃,時已亭午,返而江、於兩君已歸,同飯於福聚樓。本地館,有六元一客之客飯,無加一小賬,此為難得也。
飯後同至考亭書院,出西門五裏而達。書院建築亦宏偉,亞於文廟,有古碑,似為元明時物。此建築則清代所重修者也。享堂甚大,藻井美麗。中為宋先賢朱文公之位,兩側配以蔡、黃、劉、真四公。堂後為閣,三層。此院堪為東聯一個學院之用,惜已為本地一縣立初中所用,不易辦此交涉耳。出考亭書院,再前裏許,至一村,破敗無居民,為軍隊所占。餘等思買些果物,不可得。見一渡船空橫,登其上,出攜來之花生食之。盡興而歸,已見明月東上矣。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餘雖與於君合一室,而江、於兩君帶來之學生六人,病其一,乃臥餘等室中,結果餘與於君同榻。清晨即起。
江、於共帶學生四人自滬出發至屯溪,自屯溪出發途中又有二人要求照顧,遂為六人。皆青年不認世故。四人中三人之被絮已在屯溪售卻,至此欲買回而貴極(須百元左右一個,劣者五十元),故此四人必須同睡共被。一人病,處餘等室中,用旅館被。尚餘五人,均擠在交通旅館江君室中地板上,亦可憫也。江君已為接洽救濟機關,可有食宿,一則因無被不能分睡,二則此救濟機關忽為軍隊所占,遇衛兵嗬斥,不得入。餘室有四五學生來回。遂不能做事。雖欲寫數信,皆擱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