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言低聲問候了一句,床上那雙原本呆滯的眼睛閃現了一星晶亮的火花,但繼而又黯淡下去了。吳言聽見他嗓子裏發出一聲含糊的聲音,冬子在一旁解釋說:“爸爸是讓你坐下。”
吳言坐下了。冬子的父親在床上用無力的目光打量著吳言,吳言如坐針氈。過了一會兒,冬子的父親嘴角抽搐了一下,綻開一絲微笑。吳言聽見冬子在用當地土話跟父親解釋著什麼。吳言聽不懂,隻好東顧西看,這才發現幽暗的四壁盡是書架,上麵堆滿了書,有些都有點發黃了。吳言注意了一下,有很多是“文革”前的雜誌,也有一些古書,像《史記》、《漢書》之類的,還有一些農業生產技術方麵的書籍。冬子注意到吳言的舉動,轉過頭來說:
“那都是爸爸的。他以前在省城讀過大學,後來生病,就休學回家了。”
吳言點點頭,也不知說什麼好。冬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困窘,對吳言說:“要不你先去外麵吧。”
吳言從口袋裏摸出那個信封,走上前去放在冬子父親的枕頭邊,說:“這點錢給您看病,一點小意思。”
吃過晚飯之後,冬子示意吳言到村邊走走。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古巷道上,冬子嗔怪地說:“幹嗎你不收那錢?”吳言笑笑,沒有回答。冬子看看吳言,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說:“其實你人真是蠻好的。”吳言聽不明白冬子話中的意思,不知怎麼回答。冬子也沒繼續說下去了。過了一會兒,吳言問:
“你店裏生意還好吧?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做生意的。”
冬子很開心地笑了:“是嗎?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行。將來,如果我有錢了,我也要開一個高檔的大酒店。”
吳言忽然想起楊紅的“藍屋子”。或許,楊紅的今天,就是冬子的明天。想到這裏,吳言突然沉默下來,再也不想說話了。
除夕的年夜飯吃過之後,冬子把電視搬到父親的屋子裏,一家人開開心心地觀看春節晚會。吳言找了個借口,獨自一個人走出了屋外。因為過年了,古老的西遞變得很熱鬧,幾乎家家門口都張貼著對聯,懸掛著漂亮的大紅燈籠,不時有鞭炮和煙火升上黑漆漆的天,也不時有孩童們快樂的笑聲傳來。吳言抬頭看看天,屋簷翹起的地方,有一輪極清明的月亮。有幽風不知從哪一個巷口吹來,就像不知從什麼歲月吹來一樣。吳言真願意時間就停留在現在的這一刻,或者退回到過去,這樣,吳言就會搖身變成一個悠哉悠哉的土員外,愜意地安享安靜恬淡的田園生活。
九
歲月無敵,不知不覺中,吳言覺察到自己的心態起了一些變化。這當中突出的表現就是吳言對女人的興趣在消減。吳言以前總是充滿激情跟她們打交道,喜歡漂亮女人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而現在,吳言似乎已沒有這種感覺了。女人的乖巧與美麗對於吳言來說,已很難使他泛起波紋,甚至會引起他由衷的厭惡感。連吳言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根據吳言一知半解的理論,對女人的失去興趣,意味著某種衰老,也是對生活失去了興趣,對美失去了興趣,對世界失去了興趣。因為女人是生活和世界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春節這段時間,人們都閑著無事了。有不少人張羅著給吳言介紹對象,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吳言想逃也逃不過。吳言拗不過便去見了幾個。她們都很漂亮,但因為吳言提不起熱情,壓根兒也不主動,事情一直沒有進展。有一次徐小寶受市裏一位女領導的委托給吳言介紹了另一位領導的女兒。要說明的是,徐小寶已調到市裏給那個女領導屁顛屁顛當秘書去了。吳言照例是拗不過,跟那個女孩子見了麵。出乎吳言意料的是,這位領導的女兒異常漂亮,氣質非凡。但吳言還是提不起熱情,不鹹不淡地跟女孩敷衍,沒坐一會兒,就推辭離開了。第二天那個女孩打電話約吳言去舞廳,吳言推辭說還有點事拒絕了。當晚徐小寶找到吳言,嚴厲地聲討吳言為什麼拒絕那個女孩。徐小寶告訴吳言,那個女孩對他的印象還真是不錯,有意交往。吳言沒有作聲。徐小寶問吳言,對那女孩有什麼看法,吳言想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說他不想結婚。
徐小寶一聽,沒好氣地說:“不想結婚見什麼麵呀,是不是有病嗬!”
“不是有病。是我的眼中無男女。”吳言無奈地說。
吳言的確是提不起興趣。現在,他感到自己對男女之事一點熱情都沒有。吳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洪墨馨的緣故,也就是那個與自己青梅竹馬卻背信棄義的女子。還有那個冬子,吳言真不敢想象一個純樸的生命就這樣被世俗玷汙。她們都讓吳言心中固有的原則坍塌。吳言原以為這些原則是很堅硬的,但它們都是沙器,是經不起一點雨水浸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