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秋之禪(5)(1 / 3)

當是時,金陵王如日中天,正是位尊名重、身閑心曠之時,十分安樂高曠。但自從遊秦淮那日遇見秋子之後,他無端地突生煩惱,心亂如麻。在他印象中的秋子,溫柔恭謹,美麗無比。她的舉止態度,雖然難免有點小氣局促,但總體上落落大方,處處富有優雅之趣,加上天生的膚如凝脂,化妝又十分得體,所以幾乎毫無缺陷,隻覺花容玉貌,豔美無雙。隻是這樣一個仙人兒卻有了主,實甚可惜。金陵王心中甚是懊惱,想到:這女子嫁與莊楚門,平心而論,倒是一雙天生佳偶,無可挑剔。這樣想著,本來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的金陵王,也覺得別有一番酸楚的滋味了。個中甘苦,他人怎麼也不能覺察。

宴會之後,鑼鼓聲響徹,金陵王開始領著眾人觀賞全本的目蓮戲。大戲開始之前,金陵王就重重地犒賞了樂人和伶人。賜樂人的是紫色高麗錦緞衣一件,賜女伶人的則是羅宋繡花錦囊,外加大理胭脂一盒。

目蓮戲開始了。戲子獻技台上,蹬壇蹬臼,跳索跳圈,竄水竄劍之事,一時大非情理。演到深處,又有天神地祇、牛頭馬麵、鬼母喪門、夜叉羅刹,鐵城血解,引得看戲之人各自惴惴,麵龐皆有鬼色。金陵王看了一陣便悄然離開了。他獨自來到了後花園,忽見一女子身穿紅麵藍裏的錦緞,內襯白色裏衫,色彩配合十分調和,富有新穎豔麗之感。金陵王抬眼仔細一看,又是遊秦淮所見之絕色女子,莊楚門的夫人秋子。那女子也認出了金陵王,行了個禮,閃過身去,把道路讓給金陵王。金陵王問:“園內正在唱目蓮戲,你為何不看?”女子答道:“那戲我不太喜歡,妖魔鬼怪,怪嚇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焦灼不安。金陵王不由抿嘴而笑。金陵王說道:“這就是莊楚門的不對了,他獨自一個人看戲,卻任由你在後花園裏獨自伶俜,實在是不應該。我立即讓他帶你回去休息。”

金陵王一番話說得極誠懇,秋子聽了心中為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終於答道:“就由他一人看好了,我在這裏正好落個清靜。其實這段日子嘈嘈雜雜的,總是感到無處著落。”她答話時神態盡管有些黯然,但卻柔馴可愛。金陵王心中充滿憐意,說道:“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女子,可惜我左右的無數女子,雖說個個美貌聰慧,但像你這樣知情達理、溫柔嫻靜的,卻是沒有。”金陵王心中一點隱情,終於未便出口,隻是在談話中影射暗示。秋子卻是一副聽不懂的模樣,也不言語了。金陵王隻得長歎一聲,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回過頭來,見美人側立一叢淡竹旁,風姿綽約,宛若剪影一般。一時興起,便小立階前,即興賦詩,吟道:

隱隱淡竹青,泠泠佳人倦。

輕風漸漸過,倩影楚楚然。

一邊走一邊想:“這事情讓我好恨喲!”

夏天到來的時候,莊楚門受命到北方邊塞鴻門關擔任節度副使。秋子很清楚這是金陵王的安排,她委婉地示意莊楚門拒絕,莊楚門卻全然沒有領會,一派春風得意之狀,畢竟這是個四品官了,急急忙忙就要去上任。秋子也不好多言語,也沒往深處想,隻是再三地叮囑一番。兩人分別之後,差役南來北往,彼此心中都很掛念。莊楚門老母仍是不問世事,每日在佛堂念經坐禪,秋子依舊悉心照料,盡心拂看。

有一天傍晚,久雨初晴,天清人靜。庭前幾株紫荊和海棠青春照眼,欣欣向榮。秋子自然而然地感到心曠神怡。先是在庭園裏走了一會兒,然後步入廳堂,排開筆墨,提筆將《古詩十九首》中的一首反複書寫:“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昔為娼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秋子一邊閑筆書寫,一邊想起自己的一生,漸漸地有點體會了。思在心頭之時,忽見庭院裏信步走進一個人影來,不是別人,正是金陵王李藩。原來李藩倜儻不拘,心中老是掛念著秋子,便忍不住孤身一人前去看望。秋子此刻見李藩進來,便肅然起立,嬌澀滿頰。她那嬌澀之容,讓李藩忍不住回憶起少年時的美好單純來,李藩便情不自禁,對她言道:“我此番來,實在是身不由己。公務雖然繁雜,但我一直頗感煩躁。此刻見到你,我才感到安心了。”言談之際,十分懇切,仿佛眼淚也要閃出來似的。秋子不知所措,喃喃不知所言。李藩一眼瞥見了秋子手中習字的毛筆,即興吟詩道:

毫筆此身幸,堪握佳人指。

聞香識美人,吾自徒歎息。

李藩嘮嘮叨叨地敘述,秋子聽得麵紅耳赤,想到道貌岸然的金陵王從沒有如此唐突失態,心中甚是困窘,然而也隻好乖乖地坐著,答詩雲:

容貌似風無意鑄,

是鬼是仙天地知。

她的意思本是想說明美色容顏也是幻相,但緊張之際,彼此都有點詞不達意。而她狼狽之際,渾身緊張,其嬌羞之態,嫵媚動人,堪稱驚天地動鬼神,把李藩看得癡了。然後就詞不達意地表白起來。李藩其實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但他現時的慌張,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約是秋子的冷豔之質無人可比吧,她仿佛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似的。又像是冷風中凝就的冰雪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