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之禪(3)(1 / 3)

第二天碰巧雨過天晴了。莊楚門的居處本來寬廣清幽,但因長時間的疏懶悠閑,雜草青青,異常繁茂,莊楚門寂寞無聊之時,隻得在院落裏閑眺悵望。門口是一大片桃花,開滿了整個山坡。臨近房屋,是一大片湘竹,顯得高雅而幽遠。莊楚門來此地已數年了,暫時地別離俗務俗人,也有點高雅超脫、氣定神閑的味道。世事雖然暫時拋棄,但想起今後一如既往的淒靜,亦不免傷心歎息。好在眼前的春花秋葉、青山碧水畢竟可以移情。想到這裏,莊楚門暫時地平靜下來,靠在庭前的竹椅上,悠然望遠。輕風拂過,莊楚門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眼瞼方合,眉前即出現一位佳人,真切得就似在眼前。莊楚門感到自己異常清醒,但仍不敢睜開雙眼,他知道稍分散注意力,此女子即會消散。但看根本不需要眼睛,額眉之間似乎有亮色出來。莊楚門雖然沒有經曆,但他知道那是“第三隻眼”,即天目穴開了。隻見此女子身穿一件白色的薄絹紗,上麵隨隨便便地披一件紫紅色小襖,腰裏束著紅色裙帶,膚色潔白可愛,身材修長,鬟髻齊整,額發分明。顧盼之間,嘴角眉梢有無限嫵媚,姿態十分優雅。她的頭發雖不甚長,卻很濃密;垂肩的部分光可鑒人,沒有絲毫瑕疵,竟是一個很可愛的美人兒。

莊楚門覺得此時身軀分成兩半。一半騰空而起,翩然躍至女子麵前。另一半則仍看著此場景。那女子見莊楚門走近,拈花微笑,櫻唇欲動,嬌波流慧,細柳生姿。莊楚門看得呆了,半晌,此女子朱唇翕合,口裏吐出一曲詞來,詞牌似為《南鄉子》,詞曰:

細雨濕春光,芳草年年與愁長。煙鎖人間無限事。茫茫。月色朦朦已滿窗。

小曲任悠揚,耳邊蟬鳴落滿床。此生走時門半掩。斜陽。小橋流水淚幾行。

女子唱罷,轉身徐走。莊楚門聽得呆了,也沒想到勸阻,沉沉地陷入到心事之中。及至女子背影渺渺,莊楚門才大叫起來:慢走!但此刻人已驚醒,正處春光白日之下,耳邊蟬鳴之聲不斷,方才醒悟剛才乃是一奇怪的夢境。

莊楚門的住處雖然離金陵並不太遠,但地勢幽僻,絕無外人來訪問。隻有形容古怪的藥農,以及粗俗純樸的村夫,偶爾出入其間。自從在恍惚中見到那絕代佳人之後,莊楚門心中的愁緒,像莊園之內的霧靄一樣難以消散。暮去朝來,日複一日,此時正好有一位道行高深的老道住在莊園附近的鳧山中。這老道學問淵博,洞察世事,料事如神。莊楚門平日跟他也常有接觸。於是莊楚門就上山將種種疑問向老道叩問,以求得較為貼切的解釋。老道聽了莊楚門的一番言語之後,更加感歎人生的短暫和乏味,便簡明扼要地說:“幻由心生,貧道何能詮釋?”莊楚門再三地請求老道開示,老道無奈,掐指一算,告知:“此段姻緣不得善終,不若無頭也罷。”再也不肯說話了。

莊楚門心中且喜且憂,他也不太好問什麼了。他心裏明白:像老道這樣的高人,早已對世間之事,不存任何羈絆了,所以很難向他們問出個結果。但他心中對老道還是極為敬佩的,知道像老道這樣的人,對於真理的理解極深,因而隻求人生進入化境,看一切事、情、人皆平淡了,反之一些才德不高的佛道,裝神弄鬼,欺訛詐騙,一骨子的俗人俗務,實是可憎。這樣想著,莊楚門告辭出來,在門口遇見看山門的老者,便從口袋裏掏出點銀兩來,吩咐老頭盡心盡力,竭力侍奉。老者唯諾地答應了。莊楚門走出山門,下了階梯,但覺神清氣爽、精神矍鑠。這時老頭又跑步過來,手裏拿著一張帖子,雲是老道所贈。莊楚門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

若能安心離俗世,

且來山寺暫棲身。

莊楚門微微一笑,收起了帖子。此時山深靜極,連鳥聲也消失了,隻覺得身體在靜虛中似乎要浮起來。忽然有一陣長嘯傳來,聲若鸞鳳,響於岩穀,回蕩山中,久久不能散去。莊楚門明白這是那老道的嘯聲,想那老道神情異常優雅閑逸,能令見者自覺羞慚,而其心境之幽遠,又迥非常人可比。這嘯聲似乎就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似的。

回到家中之後,莊楚門參見了母親。但見母親正一絲不苟,在佛堂專心念佛。莊楚門想:其實比起一字不識的母親,我的道心也差了很多。但心思一直紛亂著,想著夢境中那個絕代佳人,獨自流連歎息。

三月初十左右,李彤執意要去鄉間看花事。這時節春天已到來了,庭園裏的桃花、李花綻放,但那都是零零星星的,不比大片大片的花事,溫暖明媚,會使人明顯地感到春天。但進入初春之後,李彤的身體日漸瘦損,形容變得料峭,氣色也虛弱下去了。眾夫人和侍從們執意不讓李彤出門,讓他安心在臥室中靜養,每日眾人輪流來陪他,隻是在有陽光之時才讓他來到庭院,信步走走。自始至終有秋子她們悉心照顧。李彤雖然心生不滿,但也無奈。

這一日,李彤在秋子的侍奉下端坐於庭院中賞花。花人相對,李彤頓生萬般感慨。不禁對秋子說:“其實人的性命並不比花珍貴,花開的時間不過短短半月,但這時間是她自己的,所以於她自己而言,並不算短。她的一日,可能要抵人的十年哩!我原先一直以為人的壽命比花要長,其實那隻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二者是根本不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