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之緣(5)(2 / 3)

雨季過去之後,吳老板介紹夏子到本地一家私立小學教學生音樂課,以助他們的生計。這個私立小學距漁梁不遠,就在縣城太平大橋的邊上,走路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學校的條件也非常好,校長原來是在上海做茶葉生意的,因為上海被日軍占領,所以他幹脆回到家鄉辦學。除了夏子之外,這所小學聘請的,都是原先在江浙教中學甚至大學的老師。因為資金十分充足,小學的條件非常好,有鋼琴、手風琴、籃球架、乒乓球桌等,甚至還有電話。夏子倒是很適合這個工作,她的相貌、氣質均十分出色,歌也唱得很好。夏子便教孩子們唱電影中的《四季歌》、《漁光曲》等等,當地的孩子們都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女老師。夏子很快就加入到忙忙碌碌的人群當中。有許多人是不能閑的,夏子就是這樣,當她走向忙忙碌碌的時候,一切心思也就雲消霧散了。

王明畫了一幅油畫,題為“徽州的蛐蛐”,整個基調是灰暗的,背景是徽州的老房子,飛翹的屋簷以及斑駁的牆壁,整個畫麵有點傾斜,很險,但又很牢固。在右下角,有一群人在鬥蛐蛐。蛐蛐是看不見的,看見的是幾張麻木醜陋的臉,其中有一張興奮得完全變形……王明對這張油畫很滿意。他十分興奮地發現,自己終於尋覓到一種徽州的精神,一種現代意識與徽州古老靈魂撞擊的火花。幾乎沒有人這樣畫徽州,而他王明開始了。王明的立足點就是要用一種蒙克似的《呐喊》去撞擊沉寂的徽州。但這對立是和諧的,不是矛盾的;如果站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來看,對立本身就是一種深層次的友誼。

那一段時間王明興奮異常。因為有了對徽州的感覺和理解,王明就像找到一種路徑一樣,可以直通徽州的心髒。他幾乎是整日整夜幽閉在老宅裏。他買了一籮筐油畫紙及顏料,又買了一些零食。在關閉大門前,他到小街的理發店裏剃了個光頭。盡管是夏天,光頭在習習的涼風中仍有點弱不禁風的感覺,就像思想生出翅膀,向著一個神秘的目標飛。

十一

天氣終於有了涼意。在老房子裏,甚至能感到冷,那冷是慢悠悠的,但有時忽然又變得很堅硬,能一直刺到人身體的最深處。也不知什麼時候,屋裏變得更安靜了,蛐蛐的聲音明顯地弱下去,蝙蝠也甚少活動了。陽光變得稀薄透明,蜘蛛也不似夏日裏那麼活躍,它們很勤奮地織著網,似乎策劃著抓緊逃遁。明顯地,秋天來了。王明在經過很長時間的枯坐之後,終於有一種徹底醒悟的感覺,就像有了新的時間。但這醒是慢慢的,他能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死水慢慢變活,從裏麵不時泛出一兩個泡泡來,咕咚,咕咚,然後,水開始流動了,整個思想從一個深深的幽澗中回到了老地方。隻覺得整個身體變得疲乏,像一堆抽掉了木樁的草垛,可以從任何一個部位坍塌下來。

王明躺在床上。等到情緒稍稍平定,他這才醒悟:王明回來了,那麼夏子呢,那個名叫夏子的女人在哪裏?他吸吸鼻子,似乎空氣中還有一絲她的氣息,但那是和老房子的黴味、顏料等味道夾雜在一起的,很難分出彼此來,現在這個時候,王明感到非常非常地需要夏子,非常非常地需要與夏子交融在一塊兒。那種美妙的感覺在很長一段時間是淡忘了,甚至丟失了。現在是失而複得了。在某種程度上,它就像是毒癮一樣,來勢如洪水猛獸一般,幹擾它不得,忽略它不得,更是驅趕它不得。王明幾乎是從床上如弓一樣彈射出自己。他急匆匆地跑向郵局,旁若無人地在路上走著,一頭長發在太陽地裏很刺眼。

夏子是在學校裏接到王明電話的。夏子帶著學生們跟著一幫戰地服務團的成員去岩寺勞軍,剛剛走路回來,累得幾乎趴倒了。在電話裏,王明顯得很激動,他說他將那個係列全完成了,這是前無古人的探索,能將古徽州的崇高和現代人的迷茫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他開心死了,幾乎是語無倫次,邊說邊傻笑。夏子隻是捧著話筒聽,聽著聽著眼淚流下來了。她想王明其實也是不容易的,那樣癡迷於一種東西,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癡迷的人是苦的,也是幸福的。她又冷靜地想,其實自己跟王明真是不適合的,屬於陰差陽錯,但王明是愛著她的,這又使她心裏產生一種內疚。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克倫來徽州了,他是輾轉杭州、廣德,又經過寧國來到歙縣的,到了歙縣之後,直接來了漁梁小鎮,找到了王明。克倫走進那座古宅時,門開著,王明正在給他的那些油畫作品裝框子。克倫眼睛一亮,看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表現形式、色彩以及基調。這種東西是客觀的,是與徽州的內在精神相吻合的。也就是說,王明發現了它,使它呈現在現實中,而不是王明創造了它。發現和創造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幾乎沒有什麼客套,他們的話題直奔繪畫。在看完了王明所有的油畫作品之後,克倫很堅定地說:跟我回去,辦一次畫展,我要把這批畫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