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之緣(2)(1 / 3)

那女孩似乎聽懂了王明的話,表現得不再慌亂,她的座位,正好在王明的身邊。女孩坐下來之時,電影已放映十分鍾左右了,電影上的威廉賈根和琴妮斯卡德正在如膠似漆地打得火熱。女孩連忙向王明詢問她沒有看到的情節。多麼單純的一個女孩啊,王明突然感到自己胸腔中一個冰塊正在慢慢地融化。他有點興奮了,細細地跟那個女孩講解著劇情內容。他口才很好,可以用很生動的語言把這一切表達得淋漓盡致。後來,他們一同沉浸在情愛和刀光劍影之中了。到電影結束時,王明突然意識到:那女孩已經緊緊地挽住他的胳膊,他們倆早已不知不覺地接納了對方,已徜徉在熱鬧的南京路上了。

王明起初還是覺得有點不太自在。他過度的敏感讓他似乎很難接受如此快速的效果。女孩卻大大咧咧,一邊發出謔哈的怪叫,一邊跳著小碎步,甚至模擬著電影中人物的動作。她嬌憨的步伐與動作與其說是在模仿,還不如說是在跳一種優美的舞蹈。真是個單純而不諳世事的女孩。王明似乎也受到感染了,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個調皮而好動的精靈,一層層理智的矜持也慢慢褪去。王明注意到那個女孩衣服穿得很少,皮膚雪白,十足一個美麗的冰雪兒。王明怔怔地看著那個女孩。女孩一回頭,四目相對,一些重要的事情就在這極短的時間裏發生了。王明吞吞吐吐地試探說:“怎麼樣?去找個地方坐坐,去咖啡館吧?”那女孩很溫順地點點頭。王明便很大膽地挽著女孩走進了附近的“巴塞羅納”咖啡屋。咖啡館裏人不多,冷冷清清的,裏麵點的是紅蠟燭,很有情調的樣子。正在播放的曲子是一首薩克斯曲,憂傷,甜膩,帶有一點點色情味。王明覺得這首曲子在此時此地是再好不過了,他要了兩杯咖啡,幾盤甜點。女孩也毫不客氣,一邊用小勺子輕輕攪動著咖啡,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

他們很快交談起來,並且談得很熱烈。女孩說她最最喜歡的是珍·哈露,喜歡珍·哈露的漂亮和性感,隻可惜她二十六歲就英年早逝,太令人哀傷了。女孩說這話的時候,王明突然覺得這女孩還真是跟哈露很像呢,聰明,性感,大膽,迷人。王明便說自己喜歡的是滑稽泰鬥勞萊哈苔,一個大鼻子的醜八怪,他的《壽兄壽弟》真是好玩。女孩說她也喜歡勞萊,那個演員很英俊,眼神總是怪怪的,不過最喜歡的,還是蓋博,一個多麼迷人的英俊男子呢。王明會心地一笑。接著,那女孩告訴王明,在中國演員中,她最喜歡的是還是金焰和王瑩。尤其是金焰,氣質絕佳,有一種王者之氣,一般的演員根本不具有這種氣質,他一出場,一句話不說,也能鎮得住;至於王瑩,雖然沒有胡蝶漂亮,但多溫順啊,幾近於完美……兩人談興很濃,後來,又談起“摩登女王”黎灼灼,這個女演員熱愛好萊塢已到了瘋狂的地步,竟然登報聲明不會嫁中國人,隻因為他們的皮膚不夠白什麼的,這也太過分了吧?

王明想:這女孩其實挺聰明的,內質相當好。心裏便有了暖意。談到後來,王明像恍然想起似的說:“唉——我忘問了。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為什麼今晚獨自看電影?”那女孩狡黠地笑笑說:“你先回答。待會兒你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問我。”

王明便告訴女孩自己的姓名、身份,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當下的情況。女孩想了想,問:“你離開大學,不後悔嗎?”王明很輕鬆地一笑:“你懂得大學嗎?大學就是教授人一些過時知識的地方。它在你麵前樹立一個錯誤,讓你以後去否定它。”女孩也笑了,看得出她聽不太懂,但覺得王明說的話挺有意思的。待到王明發問時,女孩將一個手指放在王明嘴前,噓——她拒絕了他的提問。那女孩長著一雙毛毛眼,長長的睫毛遮掩著詭秘,忽然間睜大了,有一股神秘的幽遠。在那一瞬間,王明不由得心神蕩漾起來。

然後他們就不再說話。他們相擁著,就如同那首薩克斯的主題一樣,向王明的家走去。說是家,其實隻是一間民房,隱藏在霞飛路旁邊一個裏弄裏的普通屋子,是王明租下的。很奇怪的是,王明沒有發出邀請,女孩也沒有表示拒絕,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等到王明恍惚間覺得自己又存在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事後,王明莫名其妙,老想回憶這段情節。一切就像一條平緩的河流,一點兒也不起波瀾,也不起水花。王明想,在那整個過程中,王明哪裏去了呢?王明消失了,或者說,王明變成了無,被一種動力融化了。這動力和融化來自夏子。他們彼此的電極找到了最佳碰撞感覺。雖然王明是過來人了,而且自從接觸卞思思後,他曾對性表示過極度的失望。就像一個美麗的憧憬破滅了,因為神秘是如此平庸,美好又是如此乏味。這破滅不完全是關於性的,更擴大到人生的邊緣。但夏子的美妙又喚醒了他的感覺。他又願意就這樣做一個踏踏實實的人。夏子的美妙不是具體的,她似乎表現在雪白的皮膚、柔聲的呢喃、蛇一般的舉動、大膽而不失分寸的挑逗、霧燈一樣的目光……讓王明感到吃驚的,是這個女子的右肩胛,有一個明顯的朱砂胎記,鮮紅鮮紅的,就像正熟的桑葚一樣,既嬌嫩又性感。王明恍恍惚惚地,記得好像曾經見過這個胎記,隻不過他不記得到底是什麼時候了,仿佛是自己的前世似的。當王明好不容易進入夏子的身子時,他隻有一個強烈的感受:女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樣嗬!他此時才體會到什麼應該稱之為如癡如夢。然後,王明消失了,而消失,是一種極端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