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之俠(4)(3 / 3)

在此之後,林原每日生活得很充實。他與春子時常挽著手,穿行於黃山的靈山秀水之中。瘦弱的林原在山巒中徐徐漫步,注視著溫馨如夢的風景,朦朧輕紗似的薄霧,傾聽他熟悉或不熟悉的聲音。林原在自己的行程中每走一步都能學到新的東西,世界在眼前已全然變幻並使他心醉神迷。清晨,他看到太陽從翠綠的山峰的那邊升起;黃昏,他觀賞遠方鬆林上的落日;夜晚,他仰望天上的星辰,還有那鐮刀形的月牙,星空是如此明澈,星月就像是寶石,在眼前一般觸手可及,甚至攜有某種表情。每逢天陰下雨,林原就撐起一把紙傘,在青翠的原野上,觀雨中水麵煙雲,聽水鳥嘁聲吟唱,更美的是朦朧的鄉村,老牛牧童於雨中嬉戲……林原看著不由忘情,舞蹈作嬰兒狀,然後一身水潛回旅店,嘴裏卻嘀咕不停。

就這樣,慢慢地,黃山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林原的朋友,包括天上的浮雲、雨後的彩虹、夜空的群星、晶亮的小溪、奔流的泉水、忙碌或者閑適的動物、昆蟲,甚至岩石、綠樹、野草、不知名的小花、晨露、黛色的山巒;林原甚至能越來越多地聽懂鳥兒的啼鳴,蜜蜂的歡叫,微風輕柔的歌唱。這色彩繽紛、儀態萬千的世界一直存在,也一直完美無比:日月星辰永遠在照耀,江河永遠在奔流,蜜蜂永遠在歌唱,雲彩永遠在變幻。而之前,這一切在林原眼中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他總是匆匆一瞥,從沒有覺得它們美麗,也從未覺得它們永恒;它們對於他總是可有可無,是從未讓他上過心的。現在,林原開始迷戀這個世界了,他看到並承認這些現象,意識到他身邊的一切如此玄妙,那些細致入微的地方,正好體現了這個世界的真諦,也使他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他此刻才明白,原來一個人跟自然的關係如此緊密,那是一種對應的關係,也是一種依存的關係。林原開始變了,他不再單純地追求勝利,不再喜歡殺戮,不再企圖在這個現象世界中去竭力追求自己的目標。當一個人以孩子般的單純無所希求地去觀看和體味這個世界時,這世界自然會顯出無可比擬的美好:明月當空星花燦爛很美,小溪、山澗、森林和岩石很美,那些騰躍如飛的梅花鹿當然也是美的,還有各種各樣的花草和蝴蝶,它們無一不是美的體現和化身……就這樣,林原覺得如此單純而覺醒地專注於當下,生命在他的身體中,已變成一件賞心悅目之事。

當林原的心中湧起一股不可遏製的情意的時候,他就也學著春子的方式,打開畫夾,一撩長衫,悠悠地研幾圈墨,然後展開一張輕薄如紗的宣紙,稍作沉吟,便著筆寫生起來。過一陣,“叭”的一聲擱筆,便成絕美畫圖。於是林原孤芳自賞,很是自得,然後又是踱著方步,尋思畫中美的真諦。

林原就這樣與胡雲分道揚鑣——他們走的不是一條道路。在一條盡善盡美的道路上,他們分別走的是兩極。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

十二

那年秋天。

朽木般坐禪的胡雲突然睜開鬆耷的眼簾,仿佛剛從一個絕望的深淵中回到了現實,茫然了好一會兒,那種自戕的心情變得稍稍平靜。胡雲說:

“我們走吧。”

“走吧。”

林原毫無表情地答道,他沒有問胡雲要去哪裏,因為他已知道。他已經完全領會了胡雲的意思,臉上現出一副超然的微笑。

對於胡雲和林原而言,雖然方式不同,但一種認知已經逐漸生長並且成熟起來,這種認知,就是對於智慧真正涵義以及他們長期追求的目標所達成的理解。在他們看來,一切都不過是心靈的覺悟,一種在生命每一瞬間思索、感受和體味萬物圓滿如一境界的能力或稱隱秘的技術。劍術亦然。關於美的觀念以及生死的觀念亦是如此。這種想法在他們的自我之中緩緩地成熟起來,這使得他們倆在麵容上體現出植物般的平靜。那是一種和諧,一種對世界永恒圓滿的體悟,是一種莞然的微笑所呈現的萬物圓融統一。

到了湯院門口,無極禪師早已佇立於寺門,執劍等候了。這是早晨,霧尚未散盡,空氣裏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胡雲的心中,死一般的沉寂。有一種欲望像猛獸一樣拱動著。

胡雲朗聲說道:“駱一奇,你還認得我嗎?”

無極禪師平靜地回答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此中因果,看樣子避是避不開的。我早知道你會來的。”

劍技的較量,原是出生入死的輸贏,但胡雲對此從來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武術的技藝之中,有一種音樂般的節奏,悅耳動聽,那是他全部生命想擁抱的。當他陶醉於這一旋律中時,他絲毫不會不安,也沒有一點恐怖,隻是一片充實,那是他願意置身其中的。胡雲沒有急於上前,他聽見身邊的林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