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七十二章 背影
楊木頭忽然不想躲了。背上的藥壺在哩哩啦啦滴著圓圓的水珠,細土上淌出一個個白色的水漬。他仿佛是被定住了,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嘟嘟的哨子聲。他就愣愣地站在大路上,看著一溜的車後卷起的股股細塵,細塵卷成一個困擾,慢慢地漾上半空。
楊木頭背上的藥壺,在平常是用來給小麥給秋苗打農藥的,是莊稼人侍候莊稼少不了的農具。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他噴灑的對象是路邊就要幹焦的樹苗,是樹苗上幾乎耷拉著的樹葉。這些樹是從另外的路邊,從一些地頭,甚至從農戶院子裏臨時拔出來栽上的,實際上已經錯過了植樹的黃金期,那些樹往路邊插時就已經枯萎了。從他家牆外移來的兩棵樹就在他的眼前,兩棵可憐的樹看見他就要哭了。路的兩邊是瓦塘鄉的高效園區,按要求要田成方,樹成行,一方田植多少棵樹是有要求的,大路邊多遠一棵有硬指標限製。上邊的幾個部門今天過來驗收,硬指標驗收過去了,就能擁有一筆下撥的開發款了。鄉裏就臨時下了死命令,沒有栽上的樹必須馬上補。這就讓村主任作難了,村主任就使勁地撓頭,把頭皮都撓出血了。一撓頭辦法竟然來了,其他路上的樹,各家牆裏牆外的樹都被移了過來。好好兒的樹移過來後基本上就斷送了性命,搶栽在路邊的樹被毒日頭一曬葉子即刻就萎靡了。這怎麼行呢?村主任就又撓頭了,眉頭就又皺了,一皺眉一撓頭辦法竟然又出來了,一路上就有了幾個扛壺打藥的村民,壺裏裝的是葉綠素,是噴施寶。藥噴上去,葉子刹那間會撲棱開,就有了短暫的生機。楊木頭就是在路上背壺打藥的人員之一,剛才他往路邊的樹上已經噴了一壺藥,剛噴完一壺檢查的車隊就露出頭了,從遠處的煙霧看就知道是浩浩蕩蕩的。指揮哨一響,楊木頭和一路上幾個背壺的夥伴藏進掩體,所謂的掩體就是在麥地裏挖一個藏人的坑。楊木頭藏在自家麥地挖出的掩體裏,他的手裏抓一把快要枯幹的麥苗,眼淚掉在手裏的麥苗上。檢查的車輛又往前走,他從坑裏探出身,蕩起的細塵往他的鼻孔裏鑽,他站起身看著路上的樹,心裏很不是滋味。國家的錢再多也不能這樣啊。
哨子又響了,檢查組竟然殺了個回馬槍。吹哨的人手裏握著手機,手機關了哨子就插進了嘴裏,楊木頭從麥地裏走出來,他的手伸出了噴杆,他揚著頭,捏住了開關,可他又猛然把噴杆低下來,打氣的左手也停下來,水哩哩啦啦地往腳下滴。他看著由青變得枯黃的樹葉,他站著,站著不動,路上的細塵越卷越近了。指揮的哨子嘶啞了,最後吹哨人喊了起來:木頭,真成木頭了,快噴。他沒有動,細塵越卷越近,吹哨人又吼,木頭,快藏起來,木頭!
木頭沒有動。木頭又往路中間站了,吹哨子的人還在吼,吼他,吼前邊的一個人。後來吹哨人跑過來搡他,對他瞪眼。他狠狠地把吹哨人摔開,定定地在站在馬路上!他和另一個打藥的夥伴把路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