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七十一章 柿子熟了
夏局長是從那年當上副局長後才把家安進城裏的。但夏局長堅持每年重陽節這天回山裏老家摘一次柿子,看看仍然住在老家的父親。
那棵柿樹在山裏老家的門前,龐大的樹冠遮天蓋日。秋天,紅紅的柿子掛滿枝頭,像夜空綴滿亮亮的星星。
每年的這一天,老人會顯得很興奮。早早兒地就等著兒子的到來,看兒子上樹摘柿子,仿佛又看到了兒子少時的身影,好像自己也變得年輕了,站在樹下禁不住地嘮叨兩句:慢些啊,小心啊。
兒子笑笑:放心吧,還當我是幾歲的小孩呀。
老人說:哦,不是,你現在不經常上樹了,生疏,還是小心些好。
摘完柿子,小車載著兒子漸漸遠去。老人常在山邊站很久,很久,顯得有些惆悵。
這年秋天,夏局長提前進山摘柿子,和往年相比幾乎早了一個月,滿山的柿子還隻是微微地變了顏色。
父親看兒子回來,依然顯得很高興。
兒子在柿樹下站了很久,仿佛有些生疏似地看著眼前的柿子樹,然後就要上樹摘柿子。
父親趕忙攔住了。這麼早,柿子太澀。
兒子說:先摘點回去,帶回去多放放再吃。
老人有些不解,咋,一個月都等不上了,在城裏把什麼都吃煩了?
兒子說:不,下個月我可能要外出學習,怕來不了。
柿子熟時,兒子真的沒有來,這是幾年來,兒子第一次重陽節沒回老家,老人心裏空落落的。老人想,兒子可能真的外出學習了。但老人不放心,帶著熟透的柿子進了城。
老人看見兒子是在一堵高牆內。隔著窗欄,老人把紅紅的柿子遞過去,兒子接柿子的手有些顫抖,淚花在臉上閃。
得幾年吧?
兒子低著頭。兒不孝,怕得個三年五年的。
爹說:去吧,混到這份兒上,身不由己了,不去也得去,柿子,我每年都給你送。
兒子哽咽了。不,爹,你不要。你一定要好好兒保重,我,我說不定去多遠呢。
爹返身走了,丟給兒子一個蹣跚的背影。
兒子真的走得很遠,在幾百裏之外的一個瓷器廠。每年的九月初九這一天,老人準時地走進瓷器廠的大門,身上背著一簍紅紅的柿子,在接待的那個窗口,把柿子遞到兒子的麵前。老人更老了,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溝溝壑壑的。兒子眼角的皺紋也堆了出來,目光中透出一種彷徨,愧疚地看著爹。
爹,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求你了。
老人看著兒子,催促他:吃吧。
家鄉的柿子永遠都是甜的,可兒子每次吃柿子時都含著淚,兒子的心裏疼。
爹,老人節,本該是看您的啊……老人山岩一樣的臉看一眼兒子,坐一會兒,丟下柿子就走。依然留給兒子一個沉重的背影。
一連幾年,老人總來送柿子。
又是一年重陽節,滿山的柿子紅了,野菊花迎風開了。老人像山中一塊普通的石頭坐在小院前。他微閉著眼,山中的陽光照在他核桃皮般的臉上。終於他聽見了腳步聲。一種熟稔但久違的腳步聲,他沒有睜眼,兩行濁淚汩汩地在他臉上淌。
爹,我回來了……爹,我回來了……老人臉上的皺褶顫抖著,張開嘴把淌到唇角的淚水咽了。而後,使勁地睜開眼。
兒子在眼前站著。
可是,那棵大柿樹呢?爹,怎麼不見那棵大柿樹了呢?兒子顯得有些迷惘地喊。
老人艱難地抬起手,兒子趕忙握住了。老人指指門前的一棵小柿樹。兒子看去,小柿樹就長在原來那棵大柿樹的旁邊,蓬蓬勃勃的,已經結出零零星星的果子。老人斷斷續續地說:這棵小柿樹是你走之後,我……我栽下的,是棵新樹!新樹!以後……以後你……和你的孩子吃柿子來這棵樹上摘吧……老人說完,忽然躺倒了。
爹……
整個大山響著兒子撕心裂肺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