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七十章 釘鞋
這是小城的一條僻街。
每當城市衛生檢查時，大街旁那些算命的、補鞋的、賣糖葫蘆的、賣水果的等都被攆到這條僻街。久而久之，僻街不僻了，小街成了固定擺地攤的地方，顧客隨著攤主轉，小街日漸熱鬧起來。
我家就住在這條僻街裏，我常常從地攤旁走過，沒事的時候愛坐在地攤的對麵，看這地攤的人生風景。
她雖然是後來者，但無疑卻是我特別注意的一個。她有一種冷峻的美，微燙的短發，長方臉，看上去很有氣質。她很少與其他攤主拉什麼家常，她的攤兒和其他攤主的位置拉開一些距離。
她是一個補鞋的。起先她的手藝顯得很笨拙，伸出的手纖長而細膩。我猜想這絕非她的老本行，她可能是一個下崗職工或者家庭遭受不幸者，總之，她是被逼上了這條地攤人生之路。
後來我注意到，她每釘一雙鞋就從衣袋裏掏出一個暗紅色的筆記本記著什麼。有時傍晚會有一個很有派頭的男人來幫她收攤，女人激動地掏出筆記本對他說著什麼，男人就和她爭論，女的則堅持己見。
轉眼春去秋來，秋去冬又來了。
一個風雪天，僻街上顯得很冷清，隻有她在堅持著出攤。她兩隻手握在一起，風衣的帽子戴在頭上，還不時向手上吹著哈氣。
看她冷清地坐著等客，我忽然想到我腳上剛買的一雙棉皮鞋還未釘掌。一年多了，我第一次走近了她。她用一條毛巾擦去凳子上的積雪讓我坐下，又麻利地從工具箱裏拿出工具，撿出一副鐵掌很認真地釘。
釘完了，她說：“算是贈送，難得在這種天氣你能成為我的顧客。”
我固執地要給她錢。
她說：“我是一個下崗職工，原來是一家大企業的中層幹部，可以說一直是養尊處優，發號施令。下崗後也曾有人聘請我，但我都拒絕了。我下了很大的決心，跟人學會了釘鞋，我發誓要釘夠一萬雙鞋才收攤不幹，你就是我的第一萬個顧客。也許明天我就要告別這裏到一個新單位去了。”她掏出常常記著什麼的筆記本讓我看，上邊記滿了阿拉伯數字，那數字直寫到9999。
“你知道嗎？那個常來幫我收攤的是我們原廠的一個科長，現在他承包了一家企業，一直邀我過去，但我發誓一定要釘夠一萬雙鞋。現在我的願望實現了。”
我問：“你現在就要收攤嗎？”
她說：“不，堅持到傍晚。”
我又堅持給她錢，她堅決不要，最後她在紙上寫了這樣一句話：我地攤人生的第一萬名顧客朋友。”她說：“你留著，算做個紀念吧。”
我為明天這裏失去一個攤位心裏一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