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正單兵教練讓飆子吃小灶,趙大峻是知道的。憑心而論,飆子身上的優點多於缺點,工農幹部嘛,哪能十全十美呢?大家都這麼認為組織上也是這麼評價的,唯一不足就是從小沒養成好的學習習慣,這幾乎是先天性的致命弱點。共產黨人在中國取得曆史性偉大勝利之後,那種大範圍的拚刺刀式的鬥爭逐步減少,甚至在一段時期內可能絕跡,取而代之的是局部的單個兒的刑事鬥爭,就高層麵的國家安全問題而言,“國家安危,公安係於一半”,這是建國之初周總理對公安部首任部長羅瑞卿說的,他還說“軍隊可以備而不用,而你們是天天要用的,是一時也離不開的。”用當然沒問題,問題是這幫人沒點兒專業知識專業技能哪兒行呢?這點兒粗淺的認識趙大峻還是具備的,飆子挑出事端攪亂課堂秩序,趙大峻聽到彙報後也是恨鐵不成鋼,支持政委給這小子一點兒顏色,以殺一儆百。這是麵上的意思,私下裏卻覺得沒啥大不了的,純屬小節問題。此次舉辦培訓班,趙大峻希望安排在春節後進行,孔正卻執意春節前,因為眼下正值年末歲尾,主要工作已進入掃尾收官階段,在時間和精力上是可行的。趙大峻不想在這件事上和他一爭高低,也就不再堅持了,否則讓政委扣上一頂不重視的“帽子”受不了。飆子是趙大峻的寵將之一,氣投意合,這誰都清楚,現在經他這麼一鬧騰,很容易叫人聯想這兩人穿一條褲子,隻是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所以,孔正把飆子拎到辦公室裏訓話,趙大峻是有顧忌的,你吱聲還是不吱聲?要是吱聲,人家說你裝腔作勢在演雙簧,都一個德行;要是不吱聲呢,還是說你無言的默契,骨子沒變。所以,吱聲不是,不吱聲也不是,總之一身的不是。為避嫌,在飆子進辦公室前,趙大峻便借故離開了,給孔正騰出空間和時間。
孔正並不領情,啥叫小節?沒有好的素質,再高的革命熱情也是白搭。發明造紙術的蔡倫,是位僅次於孔子的中國名人,可這小子人品有問題。他15歲入宮做了太監,為巴結實力派人物竇皇後,策劃了一起“巫盅”案,將宋貴人陷害致死。多年以後,宋貴人的孫子漢安帝繼位,清算蔡倫的罪行,蔡公公當年曾經整過人,知道啥叫生不如死,於是自己服毒了斷了。許多人覺得蔡倫堪稱中國第一發明家,衝著發明造紙術的曆史貢獻,冤殺個把個中年婦女實在隻是“小節”。不少文人甚至很理解蔡倫,設身處地替他考慮,不順從竇皇後會怎樣?多半會被殺頭,至少流放,那麼蔡公公就無法完成發明造紙術的大業了。如此一分析,蔡倫的行為就可理解了。有人卻不這樣認為,說:寧可永不用紙,也不要有這種喪盡天良被閹割的酷吏。這話未免有些偏激了,但這種偏激正是許多國人最缺乏的素質。蔡倫不發明造紙術,自然會有張倫、趙倫發明,頂多晚幾年。而將喪盡天良視為“小節”,那麼即便有再好的紙用,也寫不出錦繡文章。甲午海戰,北洋水師裝備不遜日本海軍,卻一敗塗地,曆史早已證明“思想”比器物重要。沒有先進的思想和良好的素質,再大的“業績”終究會被曆史淘汰。啥叫大事,啥叫小節?許多人的誤區在於用最原始的生物進化論去理解,而沒有考慮到人品的重要性。蔡倫智商超群,除了造紙術外,他還造出了中國第一把尚方寶劍,可是劍鋒再利,它本身並不能判定人間善惡,持劍之人有正義的思想才能保證尚方寶劍的正義指向,否則照樣濫殺無辜。與最基本的是非觀相比,決策修造長城、發明造紙術都應該隻是“小節”。政委同誌強調的是人的思想素質,局長大人要的是解決戰鬥,兩人一時沒法兒找到契合點,隻好擱置爭議,共謀發展。
此刻風波告一段落,關於劉邦當警察的事兒和警巡院是世界最早警察的問題,看起來與現實並無多大關係。但有位叫黃遵憲的人,他創立的警政製度卻是有文字記載的。光緒23年,即1897年,黃前輩抵任湖南長寶鹽法道兼署湖南按察使,恰逢巡撫陳寶箴推行新政,試圖仿效西方改良中國的封建體製,於是兩人一拍即合。黃前輩提出“地方自治”理論和改革措施,提倡“分官於民”,建立地方議會製度,並仿效日本和西方近代國家的警察局建起了保衛局,以保證各項改革措施的推行。在黃前輩嘔心瀝血寫成的《日本國誌》中,論及警察的職務是:“在保護人民:一去民害,二衛民生,三檢違法,四索犯罪……”他在任職歐美外交官時,非常留心歐美先進製度,特別對司法、警察體製,格外深入研究,故又有雲:“餘考歐洲警察之製,大抵每一萬戶則設一分署,一分署有警察數十人,其在通都大邑,廣衢要路,則持棍而立者,遠近相望,呼應相通……”足見黃前輩建立警政製度設想爛熟於胸。因為他在海外任職外交官十多年親身接觸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製度、現狀和文化,見識多,涉獵廣,加之他有強烈的愛國主義責任心和使命感,對中國變法充滿信心。他提出當警員的七個條件:“一須年齡在二十以上,三十歲以下者。二須曾經讀書識字,粗通文理者。三須身體強健,能耐勞苦者。四須性質平和,不尚血氣者。五須有保人。六須考驗。七不準以曾經犯罪之人充當。”還規定了警員的具體職責九條,以及“兩不許”、“七不準”的紀律和獎懲製度,又詳細製定了總局、分局和小分局的辦事程序及各級人員的薪酬等……很可惜啊,這麼好的思路和方案,因戊戌變法失敗而成為一張廢紙。
瞧瞧,人家封建時代的仁人誌士,對警察的素質都能提出如此具體的要求,難道代表最先進文化的共產黨,它的警察隊伍就稀裏糊塗的一點兒認識沒有?所以,培訓得繼續進行,而且下定決心,誓將“金陵一期”進行到底。
50式製服已經配發警屬各部,這是公安部組織專家設計製作的,統一了領章和帽徽,顏色為米黃色,左衣領按警種綴釘冠以“治”、“戶”、“交”以區別警種,右衣領綴釘“人民警察”字樣的領章,佩有“人民警察”布質胸章。冬季製服為墨綠色,黑色塑料鈕扣,按幹部、民警區別製作。幹部製服上衣一律為小翻領,上下四個衣兜,上兜在裏,下兜外包,下裝為西服式褲。標誌著人民警察正規化建設開始。
這天早晨出操哨聲吹過兩遍之後,所有學員都能按照著裝規定身穿冬季墨綠色製服,隻有飆子、唐吉和胡局長故意穿著老式的黃色布軍裝,在隊伍裏顯得格外出眾猥瑣。擔任值日官的鄭純軒看出三人是存心的,大聲喝道:“飆子、唐吉、胡局出列!”
他們仨懶懶散散地向前邁出一步,飆子側著腦袋,用眼睛斜視鄭純軒。
鄭純軒來自一區分局,是1941年打入國民黨警察係統的中共地下黨員,國民黨45年返都南京後,經地下黨積極托門子,鄭純軒被安排在首都一區警察局當了副局長。那時的一區,是民國政府中央機關最為密集的駐區,利用這一得天獨厚的區位優勢,鄭副局長向渡江部隊提供了大量的一手情報,是解放南京城當之無愧的有功之臣,隨後響當當地被任命為一分局局長。即便功勞大大光環多多,可飆子、唐吉和胡局還是認為自己的背景比鄭局亮堂的多,所以三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鄭局心裏也清楚,和這幾位根紅苗正的幹部相比,自己的背景灰色成分偏多了些,暗淡缺少光澤,不用比就矮了大半截兒,如果擱在平時,他是不會招惹這幾位滿麵紅光從紅區來的幹部的,但今兒他是值日官,再說地下黨的出身當真就丟人啊?眼下如果對這幾位放任不管,對其他學員來說就是不公。他深吸了口氣,盡量放緩語氣問:“你們為啥不穿製服?”話剛一出口,便意識到問題提的不準確。
果然,正尋思著搗蛋的這幾位腦筋一點兒不滯,立即抓住值日官的口誤,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