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宣揚的都是那人的美名,有學識的就文縐縐地讚一句忠君賢明情深意重,平頭百姓就豎個大拇指說一句十足厚道。
染春說:“這場戲唱過了高潮唱完了結尾,曲終人亦散,戲台子都拆的差不多了,我再是入戲,也該醒了。”
染春醒了,醒的是寒冬裏一水潑頭,心肝脾胃肺皆涼。當天晚上嗑了瓶孔雀膽摻砒霜,一瓶子下去五髒六腑一麻一疼再一抽,染春回過神來時,已經浮在了半空中,身子在地上血流一片,手裏還猶自拿著那個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月白囊帶。
自殺而死的鬼魂沒魂引,自個兒去不得鬼門關,隻能坐等鬼差來領。染春無事就在那人身旁晃。
那人做事不落下一星半點的話柄,新嫁娘身亡,婚期卻照舊,娶了個牌位照樣進府。
染春看著那人每日三炷香,看著那人拒了丞相的二千金、太尉的外孫女、皇後的絕代表妹,再看著那人立了個終生不再娶的孤鸞誓。
那人在書房批閱文書直至深夜,昏黃的燭光染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染春忽然就想當麵問問他,如果我爹不是個毒瘤,你和我是不是可以歡歡喜喜地一輩子,是不是可以生個一兒半女,是不是可以頤養天年再許個來世的約。
可惜人鬼兩隔,她和他之間,終究是錯過了。
就在這時,鬼王出現了,對她說,你跟我走,我讓你再見到他。
粼粼的波光,淙淙的流水,染春在岸邊迎風站著,風揚發絲飄:“鬼王將我安插進了五殿,我在地府裏又等了他兩世,終於等到了。可他不記得我,一點都不記得。他心裏,其實不曾有過我。”
白三被術法封了口,言語不得,隻能望著染春。
其實解了術法白三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染春是四個丫鬟裏在東殿待得年頭最長久的,她待了多少年,這份怨氣就積了多少年。記憶裏那個總是笑靨如花的綠衣女子,原來都是假的,作不得數。
身後傳來嗖嗖幾聲。
崔玨的聲音清冷中透了幾分急切:“染春,放了白三。”
隨後還跟著個哆哆嗦嗦的聲兒:“染春,你,你……”是白二。
白三背衝著他們動彈不能,染春將手搭在白三背後,輕呢一聲對不起,施力一推。
白三一頭栽下忘川河,砸進水前聽見染春最後一句話:
“子玉,子玉,你終究還是不記得我。”
若幹年前,白二和白三相邀月下,把酒言歡,酒興正當頭,白二大著舌頭告訴小三,咱們的判官大人官,斷案如神,在人間的豐功偉績供萬人敬仰,百世流芳,姓崔名玨,表字子玉。白三捏著酒杯笑笑,道一句好名字。
那個人,是玨兒。
白三入了水,腦中倏地想起許久前,他跳荷花池的那一次,玨兒將他提起來摔在岸邊時曾說過,投水忘川才是上乘之選,一猛子紮進去,不消片刻,煙消雲散,一了百了。
白三緩緩落入河底,玨兒說話果然貼譜,忘川的水質不比別處,染春縛在身上的那點靈氣早被化了個幹淨,自身的靈力也一分一毫被抽離出體。
眼前是清澈流淌的忘川水,身下是連綿成片的曼珠沙華,白三漸漸倥傯,身子愈發輕飄,鼻端聞到若有若無的清淡花香。
迷離之際,白三睜著一雙空茫的桃花眼,半呆半怔地望著那越行越近的黑色身影,呲牙一笑。
玉帝老兒待我不薄,散煙之前還能看見夜梵的影兒。
夜梵黑亮的發在水中柔柔軟軟的散著,一張臉蒼白無血色,嘴唇開開合合,說著什麼,聽不分明。
白三虛弱地伸手過去,抬了半截,終究是失了力氣,垂落下去。
黑暗慢慢襲上來,河水浸入髓,徹骨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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