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來邵氏家法甚嚴,那得貴長成十七歲,嫌疑之際,也該就打發出去,另換個年幼的小廝答應,豈不盡善。隻為得貴從小走使服的,且又粗蠢又老實。邵氏自己立心清正,不想到別的情節上去,所以因循下來。卻說是夜,邵氏同婢秀姑點燈出來照門,見得貴赤身仰臥,罵:“這狗奴才,門也不關,赤條條睡著,是甚麼模樣?”叫秀姑與他扯上房門。若是邵氏有主意,天明後叫得貴來,說他夜裏懶惰放肆,罵一場,打一頓,得貴也就不敢了。他久曠(此指孀居日長)之人,卻似眼見希奇物,壽增一紀,絕不做聲。得貴膽大了,到夜來,依前如此。邵氏同婢又去照門,看見又罵道:“這狗才一發不成人了,被也不蓋!”叫秀姑替他把臥單扯上,莫驚醒他。此時便有些動情,奈有秀姑在傍礙眼。
到第三日,得貴出外撞見了支助。支助就問他曾用計否?得貴老實,就將兩夜光景都敘了。支助道:“他叫丫頭替你蓋被,又教莫驚醒你,便有愛你之意,今夜決有好處。”其夜得貴依原開門,假睡而待。邵氏有意,遂不叫秀姑跟隨。自己持燈來照,徑到得貴床前,看見得貴赤身仰臥,那話兒如槍一般。禁不住春心蕩漾,欲火如焚。自解去小衣(襯褲),爬上床去。還隻怕驚醒了得貴,悄悄地跨在身上,從上而壓下。得貴忽然抱住,番身轉來,與之雲雨。一個久疏樂事,一個初試歡情。一個認著故物肯輕拋,一個嚐了甜頭難遽放。一個饑不擇食,豈嫌小廝粗醜;一個狎恩恃愛,那怕主母威嚴。分明惡草藤蘿,也共名花登架去。可惜清心冰雪,化為春水向東流。十年清白已成虛,一夕垢汙難再洗。事畢,邵氏向得貴道:“我苦守十年,一旦失身於你,此亦前生冤債,你須謹口,莫泄於人,我自有看你之處。”得貴道:“主母分付,怎敢不依!”
自此夜為始,每夜邵氏以看門為由,必與得貴取樂而後入。又恐秀姑知覺,到放個空,教得貴連秀姑奸騙了。邵氏故意欲責秀姑,卻教秀姑引進得貴以塞其口。彼此河同水密,各不相瞞。得貴感支助教導之恩,時常與邵氏討東討西,將來奉與支助。支助指望得貴引進,得貴怕主母嗔怪,不敢開口。支助幾遍討信,得貴隻是延捱下去。過了三五個月,邵氏與得貴如夫婦無異。也是數該敗露,邵氏當初做了六年親,不曾生育,如今才得三五月,不覺便胸高腹大,有了身孕。恐人知覺不便,將銀與得貴教他悄地贖貼墜胎的藥來,打下私胎,免得日後出醜。得貴一來是個老實人,不曉得墜胎是甚麼藥;二來自得支助指教,以為恩人,凡事直言無隱。今日這件私房關目,也去與他商議。那支助是個棍徒,見得貴不肯引進自家,心中正在忿恨,卻好有這個機會,便是生意上門。心生一計,哄得貴道:“這藥隻有我一個相識人家最效,我替你贖去!”乃往藥鋪中贖了固胎散四服,與得貴帶回,邵氏將此散做四次吃了,腹中未見動靜,叫得貴再往別處贖取好藥。得貴又來問支助:“前藥如何不效?”支助道:“打胎隻是一次,若一次打不下,再不能打了。況這藥,隻此一家最高,今打不下,必是胎受堅固,若再用狼虎藥去打,恐傷大人之命。”得貴將此言對邵氏說了,邵氏信以為然。
到十月將滿,支助料是分娩之期,去尋得貴說道:“我要合補藥,必用一血孩子,你主母今當臨月,生下孩子,必然不養,或男或女,可將來送我。你虧我處多,把這一件謝我,亦是不費之惠,隻瞞過主母便是。”得貴應允。過了數日,果生一男,邵氏將男溺死,用蒲包裹來,教得貴密地把去埋了。得貴答應曉得,卻不去埋,背地悄悄送與支助。支助將死孩收訖,一把扯住得貴,喝道:“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家主已死多年,當家寡婦,這孩子從何而得?今番我去出首。”得貴慌忙掩住他口,說道:“我把你做恩人,每事與你商議,今日何反麵無情?”支助變著臉道:“幹得好事!你強奸主母,罪該淩遲(剮刑,封建時代最殘酷的一種死刑。始於五代,清末方廢),難道叫句恩人就罷了?既知恩當報恩,你作成得我什麼事?你今若要我不開口,可問主母討一百兩銀子與我,我便隱惡而揚善。若然沒有,決不幹休,見有血孩作證,你自到官司去辨,連你主母做不得人。我在家等你回話,你快去快來!”急得得貴眼淚汪汪,回家料瞞不過,隻得把這話對邵氏說了。邵氏埋怨道:“此是何等東西,卻把做禮物送人!坑死了我也!”說罷,流淚起來。得貴道:“若是別人,我也不把與他,因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不好推托。”邵氏道:“他是你什麼恩人?”得貴道:“當初我赤身仰臥,都是他教我的方法來調引你,沒有他時,怎得你我今日恩愛?他說要血孩合補藥,我好不奉他?誰知他不懷好意!”邵氏道:“你做的事,忒不即溜。當初是我一念之差,墮在這光棍術中,今已悔之無及。若不將銀買轉孩子,他必然出首,那時難以挽回。”隻得取出四十兩銀子,教得貴拿去與那光棍贖取血孩,背地埋藏,以絕禍根。得貴老實,將四十兩銀子,雙手遞與支助,說道:“隻有這些,你可將血孩還我罷!”支助得了銀子,貪心不足,思想:“此婦美貌,又且囊中有物。借此機會,倘得捱身入馬,他的家事在我掌握之中,豈不美哉!”乃向得貴道:“我說要銀子,是取笑話。你當真送來,我隻得收受了。那血孩我已埋訖。你可在主母前引薦我與他相處,倘若見允,我替他持家,無人敢欺負他,可不兩全其美?不然,我仍在地下掘起孩子出首。限你五日內回話。”得貴出於無奈,隻得回家,述與邵氏。邵氏大怒道:“聽那光棍放屁,不要理他!”得貴遂不敢再說。
卻說支助將血孩用石灰醃了,仍放蒲包之內,藏於隱處。等了五日,不見得貴回話。又捱了五日,共是十日。料得產婦也健旺了,乃往丘家門首,伺候得貴出來,問道:“所言之事濟否?”得貴搖頭道:“不濟,不濟!”支助更不問第二句,望門內直闖進去,得貴不敢攔阻,到走往街口遠遠的打聽消息。邵氏見有人走進中堂,罵道:“人家內外各別,你是何人,突入吾室?”支助道:“小人姓支名助,是得貴哥的恩人。”邵氏心中已知,便道:“你要尋得貴,在外邊去,此非你歇腳之所!”支助道:“小人久慕大娘,有如饑渴。小人縱不才,料不在得貴哥之下,大娘何必峻拒(嚴厲拒絕)?”邵氏聽見話不投機,轉身便走。支助趕上,雙手抱住,說道:“你的私孩,現在我處,若不從我,我就首官。”邵氏忿怒無極,隻恨擺脫不開,乃以好言哄之,道:“日裏怕人知覺,到夜時,我叫得貴來接你。”支助道:“親口許下,切莫失信!”放開了手,走幾步,又回頭,說道:“我也不怕你失信!”一直出外去了。氣得邵氏半晌無言,珠淚紛紛而墜。推轉房門,獨坐凳子上,左思右想,隻是自家不是。當初不肯改嫁,要做上流之人;如今出乖露醜,有何顏見諸親之麵?又想道:“日前曾對眾發誓:‘我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繩上死。’我今拚這性命,謝我亡夫於九泉之下,卻不幹淨!”秀姑見主母啼哭,不敢上前解勸。守住中門,專等得貴回來。得貴在街上望見支助去了,方才回家。見秀姑,問:“大娘呢?”秀姑指道:“在裏麵。”得貴推開房門看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