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尿毒清的確延緩了病情,可是,要從根本上治療腎病不是件易事,隻好安穩一天算一天吧!你怕災禍降臨,災禍卻偏偏降臨。這一天,我是一點兒也尿不出來了,大夫用盡各種辦法,仍然難以奏效。需要說明的是,之前我用速尿片時間不短了,先是一頓一片,進而兩片三片,現在居然用到一頓四片了。四片速尿藥不起作用,又打速尿針。這一種無效,換另一種。換來換去,我是水越蓄越滿,腹越脹越大,滿脹得如同拉不下一樣難受,甚而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且不說我是如何痛苦了,家裏老老小小,進進出出,急急忙忙,手腳無措。我的痛苦成了全家人的痛苦,我還敢表現痛苦嗎?我強忍痛苦,咬碎痛苦,讓痛苦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讓世界再沒有痛苦為害。
無可奈何,我開始透析了,血液透析。每次要通過透析脫四五公斤水。進去時我又粗又壯,出來時我寬衣鬆袖。幾個小時,我判若兩人。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成了個什麼樣的人?
腎衰了,心髒也衰竭了。我的生命危在旦夕。這時候,我忽然明白了體無完膚是什麼意思?我就是體無完膚的典型例證。糖尿病呀,糖尿病,你這健康殺手,不知不覺殺傷了我的每一個部位,每一個細胞,每一個細胞停止了生命,我哪裏還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我隻能向你們說一聲,請珍重,永別了!
假如我有第二次生命
別看病痛折磨起來,我怨天怨地,說是活著有啥意思,還不如死了。而今,我心裏清楚,在這個塵世上的日子是越來越少了。我忽然留戀開這個世界了,不住地念想往日的舊事。過去的往事一件一件閃現在腦海,清楚明白的如在昨天。美好的事情固然美好,回味起來甜蜜蜜的。倒黴的事情卻也變了滋味,不再苦澀,不再辛辣,回味起來雖然不是單純的甜蜜,摻和著一種淡淡的酸意,酸甜相融更是別有風趣,獨具美意。這世界變得真好了,我怎忍心離別呢?可是,不離別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這才理解了人們為什麼要把疾病稱為病魔?病確實就是魔鬼,魔鬼強打硬拽,要把我拖入黑暗,我是抗爭不過的。這當口,我真還童了,天真的想象,也許我還有第二次生命。假如我真有第二次生命,那麼,我會怎樣安排我的日子?
我想,我應該這麼生活。
敢於吃苦,也要敢於享受。當然,我這麼說,是從頭再過我的苦日子。若是現在我擁有的生活條件,再怎麼說也不能算是吃苦。事物都是相對而言的。也許我所謂的享福,在大都市人眼裏,在大腕名星眼裏,都是吃苦。這也告訴我,吃苦和享福不是從物質擁有上說的,在精神層麵上還有很多的蘊含。我不怕吃苦,我好像生來就是吃苦的。一說幹活,馬上來了精神。先前家裏要蓋房,哪有那麼多錢呢?壘房基的石頭都是父親自己去推。推石頭在十多裏以外,嫌父親一人太累,我就在獨輪車前拴條繩,拉車去。一來回二十裏,天不亮出發,返回家裏,要趕上早晨出工。一路上簡直是小跑,跑得渾身是汗。苦嗎?是苦,在我看吃苦是一種光榮,別人說咱能幹,心裏美滋滋的。
別看對於苦事我是那麼勇敢,可是,若要是休息我總覺得臉上很不光彩。其實,老輩子人常說,吃五穀的人,哪能沒個頭疼腦熱。或許頭疼腦熱就是上天賜給人的喘息,可以名正言順的休息。往日,我卻辜負了上天的好意,有了小病也不好意思歇息。尤其是在生產隊幹活的時候,總怕人家說咱躲奸擦滑,隻好硬撐著。現在我明白了,小洞不補,大洞吃苦。欠債總是要還的,健康債也欠不得,舍不得及時償還,分期付給,就要付總賬。而這總賬會把生命搭進去。所以,若是我再活一回,要敢於享受,其實也就是喘息,休整。而且,休息就要休息得堂堂正正,舒舒服服。要不怎麼說是享受呢!當然,既是享受,範圍會大些,大到對於物質利益的索取和消費。該吃的好食品就吃,不要不好意思,自己苦焦自己。該穿的好衣服就穿,不要辜負年華,自己寒酸自己。我想,如果這麼把握了生活,苦中有甜,甜裏更甜,我會每天擁有好時光。
甘於快樂,也要甘於憂煩。快樂誰不喜歡呢?真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春光明媚,都笑顏常在。但是,可能嗎?不可能!因此,我想甘於快樂容易,甘於憂煩便難了。不過,若是說穿了,許多憂煩才是人生獨到的快樂。年輕的時候,計劃生育還沒叫響,也怪咱還是舊思想,有了男孩,想著女孩,要兒女雙全哩!不錯,上天鍾愛咱,給了咱個女孩。可有了女孩咱要操女孩的心呀,操心便是憂煩。青春年華的女兒有了對象,要結婚了,這是好事,可我並不順氣,覺得應趁著青春正好,多學點本領,不要過早陷進家務,被柴米油鹽纏住。這麼思想當然沒有快樂,隻有煩惱。直到結婚典禮的那天,心頭還有一層濃雲。那層濃雲化開,是在婚禮當間,無意中我看到了一頭白發,和白發下的麵孔,他正笑呢,笑得很是開懷。這一笑,笑散了我的烏雲,我為什麼要煩惱,人家的姑娘三十大幾了,沒有婆家,整天托人介紹對象,還不憂慮,我為什麼要憂慮?這麼一想,立即雲散天闊,笑從心裏升起,待客頓添精神。說道這件事,是想醒悟這麼個道理,快樂當中有憂煩,憂煩當中有快樂。快樂和憂煩是一種情緒,一種無形的因素。你認為快樂就快樂,你認為憂煩就憂煩。還說上麵的體驗吧,當初要個女兒,得了個女兒,這是快樂,其實這快樂中就有憂煩,而且是諸多憂煩,多一個人兒多操一份心,多操一份心哪有不憂煩的?因而,想要女兒時,得到女兒時,快樂之中便要想到日後的憂煩。這樣一來,日後再多的憂煩都會溶解,溶解到快樂中去。因為,還有人沒有憂煩的時機和條件,想想也就樂了,憂煩正是獨特的快樂。不過,我說這個例子不是勸你多生孩子,而是想說若有來世,我會善待生命,把快樂快樂成樣子,把憂煩也化成快樂。這麼歡歡樂樂,疾病想找個插針之隙也不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