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是這樣也還罷了,咱經點心,提防著,便會安然無事。可不是這麼回事,皮膚病的痛苦鬧得人煩躁不安。這痛苦不是疼,而是癢。癢的感覺誰都經曆過。不過,普通人的那癢和我這癢是沒法比較的。我這癢,癢得轟轟烈烈,癢得刻骨銘心,癢得……還是不說了吧,再怎麼說也說不清我有多麼癢。感覺到身上癢了,千萬不能去撓,一撓便會“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這是理智,用理智去控製情緒。可是,多數時候還沒有等理智反應過來,手早就伸到癢的地方勞作開來,待到理智明白了,已經晚了,渾身的癢全部燃燒開來。這時,撓胸部背上癢,撓胳膊大腿癢。甚而連腳趾縫也不甘寂寞,一次又一次宣告著它的癢。撓吧,該怎麼撓?別說兩隻手,真是有三隻手、四隻手,也是顧前難顧後,顧上難顧下,無可奈何。上學的時候,遇上什麼麻纏事愛用焦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來形容,我想,我這會兒的狀態用此詞句形容可能最接近。我們鄉下人說癢,有個詞說得很好——骨癢。這骨癢是不同於一般的癢,癢到骨頭裏去了,或者說是骨頭裏發出的癢,這自然要深刻多了。可是,我覺得這還無法表達清楚我的癢,我的癢不止骨頭癢,連心也是癢的,癢得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邊撓邊在地上走來回,真煩死人了!
這是我的第一個痛苦,我的第二個痛苦該說說吃飯的症狀了。吃飯本來是人生最簡單的事。人,生下來便會吃奶,書上說是本能。我作夢也不會想到本能的簡單,會成為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艱難的不是吃不下去,而是,吃下去竟要倒出來。要是裝東西的罐也好,甕也好,倒就倒吧,輕而易舉,可是裝進胃中的食物要倒出來,那就是吐了。吐的艱難也是用語言無法說清的。說不清也試著說說吧,不然,你怎麼能知道我的痛苦?
吃下去,覺得胃裏沉沉的,壓得難受。不知怎麼會有被人捏住鼻子透不出氣的感覺。這胃和肺是兩回事呀,怎麼能憋悶成一回事?憋悶得人好煩躁,又是坐立不安了,又是熱鍋上螞蟻了。憋著憋著,憋得眼睛流淚,頭腦發暈,渾身的血管猛然膨脹起來,不由得不張口。張口先發出的是聲音,撕肝裂肺的聲音,難以置信什麼時候我的體內會積蓄了發聲的偌大能量。在別人聽來,這真有些聲嘶力竭了。隨著這聲音的放射,吃下去的食物噴湧而出,不光是嘴,連鼻孔也成了它們的通道。這嘔吐需要多麼大的力量呀!怪不得,吐過了,渾身發軟,口舌生澀,而眼睛被那汪滿眶的淚水弄得迷迷蒙蒙。彎倒在床上,好半天癱軟得不願挪身。如果一次吐完還好,休息一會兒自然緩過神來。怕的是連續不斷,拖拖拉拉,一會兒吐一陣,幾番吐下來,鬧騰得人死去活來。過去在鄉下時,常聽人們說喝藥鬧死了,那會兒不理解鬧死的鬧怎麼寫,也不理解鬧死是咋個死法。經曆了無數次的嘔吐,我真體味到鬧死是怎麼回事了,還不是難以忍受,鬧騰死了!鬧死,真是個傳神的說詞。
我這嘔吐是啥原因?大夫說,胃輕癱。聽了,想想,明白了,咱的胃癱瘓了,不動了。人患了腦血栓,半身不遂,或者全身不遂,躺倒不動了,是癱瘓了。癱瘓的人需要人照料,我這胃也需要人照料了。照料癱瘓的人可以扶起,喂水進食,可我這胃怎麼扶起,怎麼讓它動呀?人為不行,隻好喝藥,喝了瑪叮啉,飯前喝,喝下去像是先發動胃一樣,讓它蠕動工作起來再吃飯。這麼吃下去,果然不吐了。吃著,吃著,又不行了。查原因,這回不是胃輕癱了,連腸道也懶得工作了。胃和腸串通一氣向我發難,我的日子過得哪能不艱難。這種艱難我不重複了,隻說對症下藥,喝了普瑞博思,這是胃腸的動力藥,喝了還真頂點用。隻是此藥僅能啟動,不能治病,更不能強體健身。喝著喝著,有了抗體,不起作用了,隻好加量。加著加著,量越用越大,一片、兩片、三片……
花錢不說了,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唉,多麼令人傷悲!
說了吃的痛苦,該說拉了,拉成了我的第三種痛苦。而這第三種痛苦居然還是個雙胞胎:便秘和腹瀉。便秘是糞便幹燥,拉不下來;腹瀉是糞不成形,拉個不停。這兩個病症本是個對立體,有你無我,有我無你,勢不兩立。孰料,在對付糖尿病人上,幹脆說在對付我時,便秘和腹瀉團結緊密,分工協作,交替出現,折騰得我苦不堪言。
先說便秘。那拉不下的滋味非經曆無法言說,言說了又不是經曆的真切感覺。就這也試著說說吧!一天不拉,可以;兩天不拉,湊合;三天不拉,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試想,人有了荷載,不論輕重,總有感覺。當然,重物感覺快,累得快;輕物感覺慢,累得慢。可是,時間長了似乎輕物也會變重,變成了比物體不知要重多少倍的負擔。人吃進去的東西不算多,不算重,可也是一種負擔呀!而且,經過酵化吸收後的雜質,會產生有害氣體,若不及時排出體外,便會變成危害物。撇過這危害物不談,這物品在體內一刻也不鬆懈的重負著,豈有不重之感。人荷載物體,累了可以鬆手,放下來歇歇,或者左手移往右手,左肩移往右肩,這一替換便輕爽了好多。但是,體內這雜物是無法放下歇歇的,也是無法替換的。因而,時間長了,憋得體脹,憋得頭暈,憋得出氣吸氣也不勻了,長籲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