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此時的角色隻是陪床家屬,家屬的話究意有多大可信度是無法明說的。大夫不信我是有道理的。我一再說明情況,大夫才動了心,做出先輸點糖的決定。同時,說了一句我終生難忘的話:
“就按低血糖治,低血糖比高血糖死得快!”
這是一句很坦率的話。嚴格說,這句話大夫不應該說,這應該隻是他的內心活動,或者隻是他的思想鬥爭。把思想的真實披露出來是一種真誠,坦蕩,也是一種不成熟。因為,透過這句話,我看出了醫生治病的訣竅,這句話等於泄漏了秘不可宣的天機。內科大夫表麵上遵從了我,其實不然,是以最保守的辦法以求特殊情況下的安全。妻進新醫院以來,郭大夫精心以求的是控製血糖、尿糖,使身體恢複正常,進而製服腿疼。內科大夫卻以高血糖為代價,來抵禦可能是低血糖的征兆。這是一種負責任的不負責任的做法。我寫出這麼一個矛盾的句子是因為,說負責任隻是對眼前而言,如果確是低血糖,那麼立刻就會擺脫危險。即使輸糖輸錯了,血糖升高了,馬上也不會有危險;馬上沒有危險,卻有加重病情的可能呀!隻是,這病情是在以後才會加重,內科大夫出場僅是來解除一時的危險,以後的病情與之自然不相幹了。聽了這話,起初我對內科大夫還有些意見,轉念我就為他的坦誠所感動了,這千金難求的秘訣,內科大夫於這個深夜說漏了嘴。倘若在大白天,倘若沒有夢境般恍惚的夜色,內科大夫絕難道出此話。此話給我最大的啟迪是,有朝一日我若去當醫生,憑此訣竅就可以保證行醫的平安。因為,這是一條醫生通往平安的保守之路。此中的保守,就是年年保衛和守護醫生不出事故。至於對病人有益與否,蒼天才知道!
輸糖後,妻很快有了轉變,說話不結巴了,眼睛恢複了光澤,呼吸也不急促了。一場大難又過去了。像方才那樣的征兆,要是遲發現一會兒,要是妻不把我叫醒,要是措施不力,要是再讓低血糖持續下去,一個小時,可能也不用,這個世界上就會少了我的病妻。謝天謝地,我們又攀過了一座險峰。這時候,化驗結果出來了,一看真是見鬼,血糖非但不低,而且偏高。從治療情況看,無疑是正確的,若不正確為何會恢複正常?但從科學的數據看,又是錯誤的,此是何故?我的眼前有著猜不透的謎團。
很快我猜到了,抽血時,液體已經紮上,並且是在紮液體的同一支胳膊上抽的,那麼,血液中自然有剛剛進入血管的葡萄糖,所以,血糖也就偏高了。真是,學不完的東西,看不透的世理。醫學知識,書本之外還有永遠難以企及的領域。
也許就是這個夜晚的關係,也許這個夜晚上帝賜予我的就是領悟,反正,我明確認識到,我不能再這樣帶著妻遊走治病了,我應該設法進入糖尿病的內部世界,把握和駕馭它。那一個夜晚,躺下後我一直未能安眠。幾年來,接觸的醫生在我眼前紛紛呈現。我眼前呈現著一座醫生的舞台。舞台上的角色多種多樣,但不外兩種,一種是真醫生,一種是假醫生。真醫生中有醫術優劣之分,假醫生中又有騙術高低之別。假醫生治不了病是真的,真醫生也有治不了病的。假的不治病好理解,真的不治病是為何?當然,醫術不高是根本原因。不過,也不完全這樣。誤區在於,醫生治病多是按照普通規律去把握病情,對具體人來說,對具體病來說,能否對症就在兩可了。常見的是泛泛療治,並未顧及個體病症,當然也就療效甚微了。
那麼,我能否學點醫術?學點糖尿病的知識?我不必要為當醫生去掌握廣博的醫學知識,但是,應該從給妻治病的需要打開糖尿病的門窗。帶著這樣的欲望,我同妻回到了家裏。在醫院住了多時,妻的腿仍然隱隱作痛。我首先學習按摩,按照穴位一一擺弄下去,也可以擺弄出田大夫按摩的效果,解決一時之急。盡管田大夫不錯,每接必到,可是,屢屢打擾他人總是於心難安啊!在長期的禍患之中,我深深明白了過去常唱的一首歌:從來也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什麼神仙皇帝,要解放全人類,全靠我們自己。解救自己更是如此!
這當然不是說,要治病自己就去學醫,但是,至少應懂得一些醫療常識,成為能夠認識醫生,鑒別醫生的人。
假作真時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