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的結果,是去住中醫科。一來中醫科主任和郭大夫交往不錯;二來出了內科的門檻,別扭就會少些。這個方案能否實施,還需要侯主任和郭大夫周全。謝天謝地,第二日傳來喜訊,已經按照方案和新醫院聯係好了。於是,匆忙轉院,逃離這水深火熱的地方。
妻住進了新醫院。條件雖不甚好,對我們卻是極為照顧的。中醫科專門騰出了一間病房,房中有三張床鋪。妻一張,我一張,還剩餘一張,幹脆將我小女兒也接到醫院住,因為醫院離學校較近。醫院成了我臨時的家,每日黎明時分,我即起床,將女兒送到學校。去學校時,天還未亮,回來時漸露曙色。我來去都要經過體育場,天亮時在那裏鍛煉的人見到我,都要回頭一望,似乎我每日經過此地,也是一位愛好鍛煉的散步者。然而,我已好久與此無緣了,算起來離開這境地在15年之上。當初,我曾是一位競技場上的好勝者,尤其愛好球類,為了取勝,每日黎明即到球場上鍛煉了。但是,隨著年齡和工作的變化,我與體育無緣了。現在也還鍛煉,隻是趁閑隙做一段氣功,也算是一種鍛煉方式。
我路過的體育場,年深日久了。當年,我曾在這裏聽過報告。那是“文革”初期,學習毛主席著作正值高潮,積極分子們在上麵報告學習心得,我們聽得熱血澎湃,恨不能將一腔熱血塗灑出驚人的畫卷。時隔不久,還是在這個場合,卻成了批鬥大會,批鬥晉南地區走資派的口號聲震撼雲霄,似乎隻要將這些頭頭腦腦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就可以到來。如今多少歲月過去,紅彤彤的新世界早已成為過眼煙雲,喜歡激動的我已變得冷漠了。我用冷漠之軀承受著家庭的壓力,也承受著社會和工作賜予自身的分量。這究竟是年齡的因素,還是世事設造的結果?
在新的醫院裏,郭大夫根據化驗結果,給妻對症補藥,補了鉀,補了磷,把微量元素能補的都補了。更重要的是,我有機會較多地接觸了郭大夫,向他詳細陳述了妻的治療過程,郭大夫聽後說,多方治療是對的,但是,不能離開一個主體的治療方案。這個方案如果有效,就應該固定下來,不應隨便拋棄。實際也就是說,胰島素不能輕易停用,一停用就會加重病情。當然,查找腿疼的原因,他認為還是糖尿病引起的,要治腿疼,必須從治本上入手。話雖不多,給我的啟迪卻不小。我由此很好回憶和總結了妻患病以來的情況,許多在我頭腦中萌生的模糊意念突然間豁亮起來了。
我覺得,以前的不少遭遇幼稚可笑,簡直有些任人擺布般的荒唐。尤其是屢屢上當受騙,真是讓人愧疚不安。進而思之,覺得在世間一切行騙的行當中,以行醫施騙要算是最輕巧的捷徑。其它門類或行業的騙子,要使受騙者動心,必須產生極強的誘惑力。而患者,被病痛折磨著的患者,心理本來就很脆弱,對於痊愈的渴望可以說是時不我待。在這種情形下,稍加誘惑,就可以輕易上當,就可以把兜裏的錢心悅誠服地掏出來。世界上,多數行當都有一種寬鬆的行當環境。醫生這個行當表現最為明顯。某些行業,貨物不實,物品無效,可以退,可以換,可以索賠損失,很少聽誰說吃了醫生的藥無效而索賠的。對於醫生來說無效就無過,這是多麼大的寬容。隻要不把聾子治成啞子,發生明顯的醫療事故,醫生就沒有什麼責任。這當然為南郭先生般的醫生提供了極好的條件,可以隱身這個行當,用潔白的大褂做掩飾,行使最不幹淨,最齷齪的勾當。假作真時真亦假,魚目混珠,弄得人對珠璣也提心吊膽了!
暗夜裏的領悟
在新醫院,我經曆了一件很難忘的事情。
那夜,我睡得正酣。忽然被妻叫醒。朦朧中睜開眼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妻說話含糊不清,還有些顫抖。我拉亮燈,上前觀看,她眼中的瞳仁有些暗淡。摸摸手,是涼的。問之情況,說手是麻的。從病情判斷,是低血糖現象。我連忙化了一杯糖水,稍微晾了晾,讓她趕快喝了下去。
低血糖現象,是使用胰島素的患者必須時刻注意的。醫生曾經囑咐妻,口袋裏要經常放個糖塊,一遇不適,認定是低血糖現象,含在口裏即可過去。以前,妻也曾發生過低血糖現象,但都比較輕微,說話不見含糊和顫抖,眼光也不見暗淡和無神,含塊糖,稍稍歇息即可過去。今天,卻比過去要厲害得多。我惟恐還有其它病因介入,為了保險和安全起見,把值班大夫叫醒了。
中醫科的大夫除了切脈別無良策,看了病症,難下結論。好在他無門戶之見,連忙跑下樓去,把內科的值班大夫請了上來。內科大夫看後,認為要化驗,可化驗結果出來還需要一段時間,妻如果低血糖嚴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告訴他,肯定是低血糖現象。然而大夫不相信我,隻相信化驗的數據,也就是相信科學。大夫的這種說法,當然無法挑剔,科學的東西才是最嚴肅,最認真,最具有雄辯力的。怎能用我的普通經驗來代替科學?可是,我的經驗與科學同出一轍,都是事實真相的結晶。我的經驗也可以歸結為科學的類屬。從事實說,大夫應該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