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枯榮歲月(6)(3 / 3)

醫院租賃的是一排破北房,北房在深陷的坑窪裏。北房的南麵是場部辦公樓,雖然隻有二層,卻遮去不少光陰。盡管院子不是太窄,房屋仍潮濕陰暗。我們被安置在最西頭的一間房子裏,這是個外間,可以通往裏邊的兩個套間。一進門,屋裏就有一股陰森的冷氣。屋子裏有兩張床,床上幹淨整潔,妻倚在床邊,久久不敢脫去外麵的棉衣。可能是剛生著爐火的緣故,也可能是有兩個套間的緣故,著實有些冷。兩位護士模樣的姑娘,匆忙又找來兩個門簾,掛在了兩小間的門上,屋裏漸漸暖和了。

不多時,朱院長和崔專家來了。一如那日一樣,二位又給妻做了一次診斷,而且,決定采取血療。血療是我沒有見過的治療辦法,即把病人的血抽出來,經過儀器處理,又輸送回去。據說,這個過程可以殺掉血液中的病菌,可以給血液充氧,提高血液的質量。糖尿病人血糖高影響到身體的各個部位,因之,對這種治療辦法,我甚感興趣。在殷紅血液逐漸滴出來,又逐漸滴回去的過程中,我難以掩飾心中的興奮,不止一次對年近花甲的護士長說:這辦法沒見過,真好!

待一切安頓好,朱院長和崔專家才走。走時朱院長寬慰妻說,別著急,我們一定想辦法給你把病治好!

妻也興奮了:謝謝你們,我不著急,隻要能把病根給我去掉!

我也沉浸在這種氣氛中,似乎完全進入了擺脫困苦的路徑,莫名的信賴情緒油然而生。

得知妻又住了院,同事親朋好多好多都趕來探望,我處於接待應酬之中。這種應酬雖然花時不少,我卻從應酬中得到一種熊熊爐火也無法賜予的精神溫暖。特別是機關的領導,不僅來了,還帶了500元,盡管這500元成為我日後在機關欠下的一筆債務,但是,這錢還是給了我少有的感動。比我去四處籌借要方便得多。傍晚,農委主任帶著牛奶場的領導也來看望,告訴我,需要什麼東西盡管說,他們會提供方便。

第一天,過得很是幸運。夜晚上床後,我忽然有一種少有的感慨,一霎間似乎身下的木床成了船。這些天來,我這小舟就顛簸在風口浪尖,時時有觸礁沉沒的危險。惟有今天,我的船才像駛進了一個港灣,出現了少有的安全感。當然,這種安全感主要來自妻的反應,很奇怪,連日疼痛難忍的妻,這日,竟沒有出現痛楚,微微的一點不適很快也就過去了。

這是近來我最輕鬆,最舒心,最自在的一天。我的情緒處於一種少有的複雜之中,內心洋溢著興奮、感激之情,也有一絲淡淡地歉疚。興奮,自然是因為妻的病痛有所減輕;感激,當然是感謝侯主任訪到了新的醫生和醫院。而歉疚則是對自己的責備,責備自己孤陋寡聞,竟然沒有提早了解到這個醫院,讓妻受了那麼多的折磨。

不知緣何我會想了好遠,想到了新婚之夜。那個夜晚,在他人本該是鬧洞房的時候,一幫哥兒兄弟會攪得天翻地覆。我那時已進了學校,當了民辦教師,許是因為這個角色要點臉麵的緣故,哥兒們隻走了個過場,留給了我和妻說話的機會。自定婚到結婚,其間有著二年的時間。二年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我們應該有接觸的機會。可是,由於時代的局限,似乎男女間接觸有非革命化之嫌,因而,我們的接觸每年隻有兩次約定俗成的時間。一次是過年,一次是八月十五,這兩次是準定要來往的節日。先是我去她家,第二日,也就是她來的日子。這一來一往該是接近和說話的機會,偏偏機會越少,越有羞澀感。我去她家,多是同她父母親敘談,有時甚而連她的麵也見不了。她來我家,我出去接待應酬,但主要精力放在幫母親侍茶弄飯,說話時間是很有限的。多少年後,我回味總結人類的婚姻關係,以為由愛情而締結的美滿婚姻,二者之間應該具備個起碼的條件,這就是;誌趣。誌趣,看起來是一個詞,其實是兩個字。所謂誌者,即指夫妻之間要有相同的誌向,要能同甘共苦,共同奮鬥;所謂趣者,即指人們常說的情感。這情感常被我們鄉村的人俗化為“緣耍”,說夫妻關係好是有“緣耍”;說夫妻關係不好則是沒“緣耍”。緣耍是什麼,我以為就是情感,就是夫妻間共同存在的一種趣味。這趣味的來源,當然更多的是指相互間言語談吐,和諧風趣才是至上的境界。我們在定婚至結婚的兩年間,說話,也可以說是溝通思想的機會極少,怎麼來斷定有無誌趣,有無婚姻基礎呢?說明這樣的婚姻,還是李準筆下的李雙雙語言生動,我們是先結婚後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