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枯榮歲月(6)(2 / 3)

終於判明是村裏唱戲,奶奶立時大喜,說,不走了,咱去看戲,戲場裏準有伊村的人,看完咱再相隨著回去。我清楚記得那次看的是《天仙配》,我們趕到戲場不多時,戲就散了。同行的路上,伊村的人不明事因,還誇奶奶有本事,跑這麼遠來看戲呢!

想想這遠去的一幕,我心裏悲涼難掩。我突然覺得人生就是在永無止境的暗夜摸索,很難確定你準確的行程和最後的歸宿。平常歲月這感覺不甚明顯,而一旦陷入苦難,這種感覺就真切的凸現出來。自然的暗夜有盡頭,而生命的暗夜難有盡頭。在這樣的暗夜中痛苦掙紮,我開始領悟了為什麼世人會有輕生的?是啊,看不到走出暗夜的希望,就會在迷惘中倒下。我突然能理解以往曾經嘲笑過的那些輕生之輩了。看來,人對人的理解不是那麼容易的,似乎隻有進入相同的境遇,才能夠溝通和理解。可是,要同情和憐憫弱者,難道自己非先成為弱者?要拯救苦難,難道自己非先陷入苦難?豈不荒唐可笑!因而,我真切感受到了設身處地這個詞語簡直精明之極。倘若能把自己假設到他人所處的困境中去,那就容易理解並產生共鳴了。

那麼,妻的病到底能否治好?我能不能走出這無邊的黑暗?自己著實沒有把握。然而,我還不是生活的弱者,苦難的往事鑄造了我的堅強。正如妻那次昏迷時一樣,我雖然處於慌亂之中,短時內也曾一籌莫展,但是,內心深處仍然潛在著一種自信,一種走出這種厄運的信念。此時,我仍然如此,設法尋訪醫生,覓求走出苦難的希望。

住院進了牛奶場

恰如暗夜中突然閃現的亮光一樣,當下麵的醫生出現時,我的眼前出現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侯主任告訴我,他打聽到了一位醫生,是專門治療疑難病的,據說治療糖尿病還很拿手。問明了地方,在鼓樓北頭就有個門診部,而我上下班經常在那條路來往,卻怎麼就沒有發現這個秘密呢?得知這個信息,再經過時,我便留心了,果然路西有個診所,門前高聳一塊木牌,上書“專治糖尿病”幾個大字。這時候,我禁不住抱怨自己,怎麼對身邊的醫院視而不見,卻要去遠處求醫尋藥呢!

趁個星期天,侯主任開了機關裏剛接回的一輛新轎車,把專治糖尿病的醫生接來了。侯主任辦事很是精細,為了可靠,他約了一位同事前來。這位同事患糖尿病數年了,在治療、保健上經驗較多,身體狀況很好,正常工作完全承擔得下來。他們的到來,使我的家裏溫暖了許多,亮堂了許多。同來的有兩位大夫,一位是朱院長,他們這個醫院叫做疑難病醫院;另一位是崔大夫,崔大夫是西北某大醫院的專家,曾經留學美國,新近剛被聘到此處治病。院長和專家的光顧,誠如天使降臨一樣,我沉重的心頭輕鬆了許多。院長是位瘦高個兒,說話利落,透出了少有的精明。專家比之矮些,敦實些,說話也木訥些,這種遲緩,似乎顯示著一種專家的老成持重。二位輪番給妻診斷,聽了心髒,切了脈搏,即退出屋來。

朱院長告我,妻的病是第三期了,要住院治療,不敢懈慢。我陳述了前段住院的情況,他說,最好把以前的病曆送來,我們一塊研究個治療方案。臨走還說,要住院,趕快,正好還有一個床位。

送走醫生後,侯主任、那位同事和我一塊商量住院的事宜。我黑暗的心室被這突然閃現的光澤所吸引了,但還是按下喜悅征求同事的意見。他說,人家說的有道理,病得確實不輕,我看她的手指甲出口,沒有白節。別小看這個白節,那是一種生命的象征。我很是歎服同事的見地,於是,住院的事就定下了。

接下來遇到的難點是取病曆。正規醫院,病人出院後病曆就歸檔保管,要拿出來不是容易的。況且,在某種程度上講,病曆也是一種保密東西,倘若治療有某些失誤,病曆外流,泄漏內機,勢必給醫院和醫生造成不應有的麻煩。因此,我讓兒子去取,他便碰了個釘子。無奈,我隻好寫信給院長,請他給辦。病曆才被借出來,匆匆複印後又交了回去。複印好的病曆送達後,我即告訴那位院長,明天去住院,惟恐那僅有的一張床被別人占去。是日夜裏,我和妻都充滿了希望,希望在又一個太陽升起的白晝,那病疼和黑夜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夜妻的腿仍然疼痛不止,我們便在痛苦中焦急地等待黎明,等待黎明和希望一同光臨。

疑難病醫院的住院部在牛奶場。牛奶場實際上也是奶牛場。這是個老場,上中學時我來回步行,不止一次從其門前經過,卻從沒有邁進牛奶場的大門。文化大革命中我才第一次步入其中,那時候,到處都在大搞無限崇拜的活動,各單位都要立照壁,畫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巨幅畫像。我從村上進城賣草的人口裏得知該場立了一個照壁,即前去聯係。其時我剛剛學會油畫,很希望在新的天地展示自己的才智,尤其想用自己的筆展現毛主席的光輝形象。可是,牛奶場雖然立了照壁,對此事卻不積極,推說沒錢不願馬上作畫。我碰了釘子,對之耿耿於懷,甚而抱怨這個場所隻能容納牛和牛的喂養者。之後,數十年,我再沒有光顧過此地。而這次,我卻要住在這裏了,要在這所曾經拗違我感情領地的場所居住,真是冤家路窄,我不知道是凶還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