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請來了一位熟悉的大夫。憑著我的信任感,第一位自當請他。他來了,看了病情,問清症狀,說是由糖尿病引起了神經炎。他知道這病是極痛苦的,開了針和藥,一種是營養神經的,一種是鎮痛的,連忙買來使用和服用。一連數日,仍沒好轉的意思。再去找他,說明病情,以求好辦法。他說,這是慢性病,不要著急,慢慢會好的。我忽然覺得這背後有什麼隱語,這寬慰我的話,更令我焦慮不安。難道妻沒有在平安中擺渡到太平世界,要在苦難的風波中去闖進那個端點?如此看來,讓妻受盡折磨去世,倒不如先前那麼走了。那次搶救,延續了妻的生命,卻招來了更大的磨難。世間的禍福利害就交織得這麼緊密,真讓人剪不斷,理還亂,一籌莫展。
可是我怎麼甘心就這麼輕易放棄?有了病,亂求醫。母親說,咱村的張醫生看得不錯,把人家請來。張醫生原來在縣醫院上班,退休後在村裏辦了個衛生所,掛牌行醫。他的醫術在四鄉八村是獨一無二的。母親的說法提醒了我,第二天清晨,我驅車回村,直闖張醫生家中。他剛剛起床,未進早餐。我說明意圖,他慷慨應允。他每日很忙,早飯後,病人會絡繹不絕,一直要看到日落天暗,時常午飯也難按時入口。為了不讓病人圍住他,我們當即出發,進城到家後再吃飯。飯後,張醫生看了病情,問明了用藥狀況。他認為,腿痛確屬神經疼,可能和使用鏈黴素有些關係。於是,又增加了一樣針劑,混合使用。送走張醫生,我讓長子立即買了針劑,當天就用上。我恨不得立即見效,解除妻的痛苦。用上後,效果仍不明顯,妻的腿痛依然如昨。白天,下午比上午重;晚上,常常難以入睡安眠,好不容易睡著了,突然就痛醒了。抽油泣泣,好久再難睡著,我也隻好相陪著守熬這漫長的苦夜。
在那些日子裏,我的白天和黑夜攪和得混沌一團。白天,按時用過針和藥,就是一日三餐了。除此以外,就是在妻難得安靜的閑隙裏,抓緊時間迷糊一陣,因為,黑夜是難以完整安眠的。常常妻一疼痛,我便起來,即使治不了疼,也安慰和相伴,解除她的孤獨和難熬之感。長夜漫漫,愁緒無邊,我不知道如此艱辛的歲月,要熬到何時?這會兒,倘能無牽無掛地睡個通宵,那也是人生的一種幸福啊!可見,他人習以為常的東西,換個時空就有無限的價值。可惜世人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竟然毫不珍視,肆意揮霍,那就是幸福啊!
對於暗夜,世人有過頗多的形容。初時,萬家燈火;繼而,萬籟俱寂。萬家燈火中,人們延續著白晝的勞作;萬籟俱寂中,人們完成著自身的調整和休息,也不乏萬千生命在這靜寂中迸然萌生。當然,近些年世事的紛紜,使得夜晚也平添了頗多姿色。麻將的興起,就是這暗夜最為流行的一種時尚。有人戲稱壘長城。昔日,秦始皇築長城時,眾多的百姓去行苦役。而這桌上的長城絕不是苦役所為了。萬千百姓的生命換得了萬裏長城,換得了中華民族的驕傲,而這桌上的勞作呢?也能換得民族的驕傲?天大的笑話!我為無辜流失的暗夜百倍惋惜。
大多數時候,我的思想沉浸在妻的病痛之中,白晝,我盼望黑夜,盼望黑夜妻能減輕痛苦,好生休息;黑夜,則又盼望白晝,盼望白晝洞明一切,滌淨痛楚,還我一個好端端的妻子。可是,盼來盼去,白晝和黑夜都沒有給我希望,都沒有讓我輕鬆。無數次,我在暗夜裏用微弱的燈光侍陪著妻那微弱的生命……
中言心語:
倘能無牽無掛地睡個通宵,那也是人生的一種幸福啊!可見,他人習以為常的東西,換個時空就有無限的價值。可惜世人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竟然毫不珍視,肆意揮霍,那就是幸福啊!
黑暗中的苦苦摸索
痛苦折磨著妻,妻的身體越瘦弱了。有時飯也不想吃,端起碗好半天咽不下去。單是身體的瘦弱也還罷了,神智也受了影響,掙開眼睛是清醒的,閉上眼睛是錯亂的。突出的表現是說夢話。剛開始是突發性的一句,隨之成了段落式的,而後成了連續性的,似乎是夢見什麼就直言不諱的宣讀什麼。隻要是睡著了就不停聲的低語,擾得你耳邊難以清靜。
對於夢話,我早就領教過。當年在魯迅文學院學習時,每三人一個房間,據說這還是對我們的照顧,考慮到我們要寫作,才這般安排。白天好說,多數時間上課,在教室活動,宿舍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晚上,都要在宿舍彙集。百姓百姓,百人百性。雖然隻有三人也秉性不同。有一公頗愛晚上寫作,一寫就是大半夜,而我由於曾經眼底出血,對於熬夜總有幾分恐懼感。惟恐過度勞累,又招致病患。因此,一過12時我就休息。可是,我休息他人興致正濃,絕無睡意。我倒下後,閉住了眼睛,還覺得明晃晃的,怎麼也睡不著,隻好夜夜閉目養神,直至同室的此公入睡。如此數夜之後,居然適應了,亮著燈,也能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