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走下樓梯的時候加斯東正把信送到書房,我看到郵差賽西爾·波裏維離去的身影,而我的男仆臉上還掛著一副很古怪的表情,臉頰紅彤彤的,好像跟人吵了架。
我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他怎麼了。
「沒、沒什麼,先生。」剛開始他好像不願意告訴我。
我笑著拍了拍他肩:「加斯東,我真不喜歡看到你心裏有事還瞞著我的樣子!你從十八歲起就認識我,難道還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先生。」他連忙接了一句,「我隻是……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照實說啊!最近我也覺得你很怪,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他搖搖頭:「遇到麻煩的不是我,先生……難道您沒有聽說嗎,有些人……我是說鎮上的人,他們說……科羅拉德先生……是個納粹!」
我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接著背後冒出了冷汗——
最糟糕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誰說的?」
「塞西爾·波裏維。他說上次那個巴黎來的調音師在回去的時候告訴他:他曾經看到過科羅拉德先生穿著黨衛隊的製服審問法國人!」年輕人猶豫地看著我,「先生,這……是真的嗎?」
「不……不會……」我含含糊糊地支吾著,然後狼狽地逃走了。
這叫我怎麼回答,難道我真的要告訴他:他聽到的一切都是真的,現在跟他待在這幢房子裏的那個金發男人的手上確實沾著法國人的血!天哪,那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已經擴散開來的麻煩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坐在房間裏一個下午都沒有出去,直到一陣敲門聲把我從迷亂的思維中喚醒。
「夏爾特,你怎麼了?」進來的人是羅斯托克,他安靜地站在門口,問我。
我連忙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然後表示自己有點不舒服,或許是著涼了。
他歎了口氣,並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離開,反而在我麵前的窗台上坐了下來。
「怎麼年紀越大撒謊的本事卻退步了呢,夏爾特?」他掏出一根香煙點燃,「我都知道了。」
我差點跳起來:「知道?知道什麼?你不要瞎說!」
「關於我的身份啊,大概已經在附近傳開了吧。」他的語氣是那麼輕鬆,好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這讓我突然有點惱火!
「那麼你也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我把頭扭向一邊。「盡管戰爭已經結束了,可是法國人有多恨德國人,你不會不了解。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那麼遲早都會有麻煩找上門來的,即使是我也很難製止!」
他吐青色的煙霧,藍眼睛凝視著窗外西沉的太陽,慢慢地問我:「假如真的有人要求把我處死,你會怎麼做?」
我的心頭一痛,竟不知道怎麼回答——我不會看著他遭受到這樣的結果,因為他救過我,救過我十幾位同誌;可是他確實也殺過法國人,我親眼見到他朝阿爾芒·費舍爾和瑪格麗特·索萊爾教授開槍!我該怎麼去為他辯解呢?
羅斯托克注視著我變幻不定的臉色,突然狠狠地掐滅吸了一半的煙。他走到我麵前,輪廓分明的臉上竟然有種掩飾不住的痛苦:「夏爾特,我不擔心任何事,除非是……你放棄我。」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殘酷的事情!
麵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丟下了過去的一切,他是認真地想要重新生活,他努力地補償自己的罪孽,埋葬從前的一切。他甚至為此差點死在東線戰場上!他愛我,他剩下的人生裏就隻有我,而我卻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最足以安慰的一個承諾!
看著他默默地轉身準備離開,我終於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他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著我,那雙布滿了痛苦的眸子裏一下子閃出某些光亮。
我嘶啞著嗓子低聲說道:「對不起……」
一雙有力的手猛地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我還沒有回過神就被摟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火熱的吻不斷地落在我的額頭、臉頰和嘴唇上。羅斯托克一直喃喃地在我耳邊呼喚我的名字。我閉上雙眼,環抱住他的身子。
是啊,我們已經經曆過了戰爭和死亡,還有什麼困難是不能克服的呢?
「我不會放棄你的。」我輕輕地告訴他,「永遠不會!」
時間一天天過去,聖誕節離我們也越來越近了。羅斯托克和我已經開始籌劃該怎麼來過這個難得的節日。
戰後的歐洲到處都很貧窮,看起來以前那種富庶的生活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美國人的貸款和資助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因為很多時候並不是有錢就能買到自己的想要的東西。好在雅克很會精打細算,就跟我母親健在的時候一樣。他把莊園裏的一切都操辦得井井有條。
我悄悄地思考著該送給羅斯托克什麼禮物,那應該是一個他絕對想不到的禮物,我準備在平安夜給他一個驚喜。
自從我向他做出承諾之後他雖然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可是我知道他很高興。他隨時都微微上翹的嘴角和如同天空一般清澈的藍眼睛裏都浮現出一種名叫「滿足」的東西。